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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十二期:风花雪•月(月•主题写作一周年庆),以及参与品|风花雪•月,主题选字:风
“老子不干啦!”王鹏飞将手上的工具往地上一丢,气呼呼地说。
李经理根本不惯着罢工的王鹏飞,剑指着他,怒斥道:“王鹏飞!你反了天了,加班跟发工资是两码事!你敢走出大门,就甭想拿回你的工资!”
这一刻,王鹏飞的愤怒涨破了他的理智,“嘭”的一声在脑海中爆裂开来。他决定不再忍受这种不公平待遇,转身离开。
将分针往回拨十分钟,某工厂。
李经理微笑地对王鹏飞说:“小王,年底了,任务重,辛苦下,加个班。”
王鹏飞见到李经理,无名火蹭蹭蹭地蹿上脑门,提高了音量说道:“我们已经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大家都揭不开锅了!”
王鹏飞是个闷葫芦,从来不发脾气,这次突然爆发,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车间内机器轰鸣,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王鹏飞们”起早贪黑的,却连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他们已经忍无可忍了。
李经理愣了一下,心知一切以任务为重,不敢阴沉着脸,不敢说重话,反而面带微笑地好言相劝:“公司最近困难重重,你是主力,先加班赶工,等公司度过难关了,再给你们发。大家互相理解,共渡难关。”
类似的话,包括王鹏飞在内的所有人,听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王鹏飞听到这种“毒鸡汤”,疲惫的脸庞瞬间炸了起来,一脸怒色地说道:“不行!今天必须发。大家辛辛苦苦干活,不就是为了工资吗?今天必须发!”
也因为王鹏飞急着用钱,所以他必须拿到工资。他还打算过年时,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其实并非王鹏飞不想加班,而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顺利拿到工资,工友们不知道求了老板多少次了,都没有拿到钱。他默默祈祷能够发点钱下来,如果他们饿死了,谁帮老板加班?
李经理盯了王鹏飞几秒,说道:“那行,你先加班把东西赶出来,我跟老板反映一下情况。”
李经理刚转身离开,王鹏飞就离开了自己的工位。
李经理回头,正好看见王鹏飞离开,喝道:“王鹏飞,你不想干了是不是?加班去!”
“先发工资再加班。”
“反了天了!加班跟发工资是两码事!”李经理怒骂着,把整个车间的气氛都炒热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行道树,哗哗地摇曳着,连落下来的叶子也是灰蒙蒙的。灰蒙蒙的脸庞,灰蒙蒙的眼睛,灰蒙蒙的心情。
王鹏飞辞职了,城市太大,他太小。他这颗种子在这个城市里水土不服,生不出根来。也只有远方的故乡,那片熟悉的土地,他才能生根发芽。
北上的绿皮火车,人和行李挤在一起,一条过道水泄不通,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王鹏飞已经好多年没乘坐这种车了。
阔别了五年的故乡,如同伊甸园一般美好。王鹏飞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在这里有青山绿水、有熟悉的乡音,他即将走进这座伊甸园,去寻找那些被尘封的纯真,去享受他应该享受的快乐,他充满了期待。
隔壁村一个叫翠花的女孩子,跟王鹏飞年纪相仿,温柔可爱……总之,妈妈让他回来相亲。
王鹏飞左手插在兜里,紧紧攥着内口袋的一万多块钱,这是他三个半月的工资,人社局帮他拿到了。
手里有钱,腰杆就直,说话就有底气,实现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梦想。
车窗外,阳光染红了白茫茫的大地,温暖了他,也给他希望。
王鹏飞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窗外的景色,眼前却浮现出翠花的样子:那个翠花肯定很好看,样子应该是王祖贤那样的,好像钟楚红更好看,笑容温柔,声音甜美,性格嘛……对了,祥子、二狗、小黑他们赚得怎么样?小时候他们几个总是一起玩闹,不知道现在做些什么,口袋里有没有钱,嘿嘿!
想到这里,王鹏飞左手悄悄使劲,捏了捏那一沓厚厚的“腰杆”,这是他幸福的明天,这次回家他一定能够找到幸福,找到根。
王鹏飞回家,最高兴的应该是他妈妈,整天乐呵呵的,忙里忙外的,如同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比起几年前,妈妈脸上新增了不少皱纹,头发也有些许花白。王鹏飞见到后,眼眶中有一些湿润,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在眼眶、鼻子和心里打着转转。
幸好,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接连不断上门,跟王鹏飞泡茶、聊天,围坐着,谈论过去的趣事或者城里的新鲜事。
王鹏飞被热闹的氛围感染,转移了注意力,冲淡了他心中的酸楚。他暂时忘却了自己这些年从未向家里寄过钱,没能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真的是一个成功人士,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和春节的喜庆。
过年这几天,是王鹏飞最放松的时候。享受着皇帝一般的待遇,每天早出晚归,吃喝,口袋里揣着他的“腰杆”,到处跟亲戚朋友们坐聊。
这天,王鹏飞从远房亲戚那回来。还没进门,妈妈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急忙打开门,把王鹏飞迎了进来。
王鹏飞进门后,妈妈麻利地将门关上,右手握着毛巾,轻轻地在王鹏飞身上拍打着,将王鹏飞身上的雪拍掉。
妈妈一边拍着雪,一边问道:“怎么样?”
王鹏飞穿着一身新衣服,腰杆挺得直直的。上身是大红色的休闲大衣,搭配了休闲保暖运动裤,再加上高邦帆布鞋,舒适又时尚,整个人精神焕发、喜气洋洋的,怎么看都像成功人士,看来这些年在城里没白待。
“还不错,翠花挺好的,我们挺聊得来的。”王鹏飞淡淡地回答。
妈妈脸上的皱纹瞬间绽放开了,仿佛一朵盛开的野菊,满心欢喜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多接触,互相留联系方式了吗?”
“留了,我们约了晚上去集市看电影。”王鹏飞见到妈妈开心,自己也特别开心。他觉得翠花是个好女孩,特别适合自己,他们俩结婚以后,能够给妈妈一个幸福的生活。
妈妈听到王鹏飞要跟翠花去看电影,心里乐开了花,喜笑颜开地说道:“好好,你要好好接触,凡事要有男子汉气概,抓紧完成婚事,让我抱个大孙子。”
王鹏飞第一次谈恋爱,不免有些害羞,说道:“还早呢。”
“不早了,都二十七了……”王鹏飞妈妈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去集市正好经过二大爷家,你早点出发,也去他那坐坐。”
“好。”王鹏飞一口答应了下来。
当然了,去集市还经过祥子、二狗、小黑的家,他们四个是发小。
别说是不顺路,王鹏飞再怎么也得去他们那坐坐,看看他们的近况如何,赚得怎么样?口袋里有没有钱?更何况是顺路。
“新年好啊,祥子。”王鹏飞说着吉利话,拱手走进祥子家。
“新年好,新年好,快请进,快请进。”祥子见到王鹏飞特别开心,满脸堆笑地将他迎进门来,一边指挥媳妇安排火锅,招待他。
王鹏飞急忙摆手,让祥子媳妇别准备,一边说道:“不忙不忙,我还得去二狗和小黑家呢。”
祥子搂着王鹏飞的肩膀,笑着说道:“诶,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也得喝两杯。”
祥子说完,把王鹏飞搂着坐在了座位上,对着厨房喊道:“把我弄过来的大龙虾安排上。”
一边说着,一边跑到房间,拿出一瓶酒,摆在王鹏飞面前,神神秘秘地说道:“茅台,我平时可舍不得喝呢,二狗和黑子好几次馋我的酒,我都没舍得拿出来,就等你了。今天不醉不归。”
王鹏飞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还是得老家的兄弟啊!在大城市多难啊,到处被人看不起,跟“龟孙子”一样。老板和经理天天蹂躏自己,多干活不说,工资还压着不发;那些女同事也把自己看扁了,追求小梅的时候还被嘲讽,搞得全厂都知道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连同一条流水线的工友也对自己不屑一顾……
出来混,怎么说还是得老家的兄弟啊。好酒好菜上着,心贴心交着,都是情分。暖流跟随着血液流遍全身,王鹏飞浑身暖洋洋的,仿佛在沐浴在暖阳之下。
晚上跟翠花看电影,一定能牵手成功。爱情、亲情、友情还有事业都丰收,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王鹏飞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在城里找不到的根,在故乡找到了。
王鹏飞嘴上笑着,心里真如同吃了蜜一般甜,这是埋藏在他、祥子、二狗和小黑内心深处的、久违的归属感。在大城市拼搏这么多年,也只有故乡才有这种感觉。
不多时,二狗和小黑应约而至,四个发小兄弟互相寒暄、拥抱,王鹏飞深深地感受到他们身上熟悉的气息,那份儿时情如同钢铁一般坚不可摧,如同泰山一般重不可移。
他们还是那个在田野中奔跑、在小溪里嬉戏、在树梢上掏鸟的无忧少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左邻右舍的麻将声此起彼伏,门外的树轻轻摇摆,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炒排骨”的声音,送入了王鹏飞等四人的耳朵。(说明:某些地区俗语“炒排骨”指打麻将。)
二狗听到了麻将的声音,提议:“我们也打一会儿麻将。”
王鹏飞心想着要早早去见翠花,便说道:“我不会打。”
“打着玩的,消磨消磨时间,你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吗?”小黑问道。
“晚上要去看电影。”王鹏飞毕竟第一次恋爱,不好意思提翠花的名字,但心里始终牵挂着晚上七点的电影。
祥子把手机上的时间给王鹏飞看了一眼,说道:“现在还早,才两点。我们兄弟好久没见了,边打边聊。”
王鹏飞听到“兄弟”两个字,内心一阵温暖,见时间还早,也不好扫兄弟们的兴,犹豫了一下,便回答:“那你们可得让着我点。”
“放心吧,我们打一元的,即便是一窍不通的新手,打到晚上看电影,输赢也没办法超过一百元。”小黑说道。
王鹏飞嘴上没说什么,但却有些不安。毕竟他的牌技烂到极点,口袋里有那么一万多元,是为了娶翠花用的,他已经把翠花内定为老婆了。
小黑看出来王鹏飞的不安,说道:“没事的鹏飞,新手的起手牌都很好的,运气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见有两个兄弟这么说了,王鹏飞自然不好说什么,但是也没有起身去麻将桌的意思。
祥子见状,将麻将桌插上电,说道:“这些年,咱村的习俗变得进步了,不怎么放鞭炮了,而是用‘炒排骨’的声音代替传统的放鞭炮,热闹、喜庆、无污染。这几天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哪家哪户没有麻将声?有的还开好几桌,‘炒排骨’炒得越大声,明年日子越红火。来吧。”
王鹏飞就这样犹犹豫豫地坐上了麻将桌。
也确如小黑所说,新手的运气特别好,王鹏飞刚上桌,没几圈就自摸了好几把,赢了二十多元。
王鹏飞内心有些复杂,心道:还好没输,不过赢兄弟的钱总是过意不去的。
小黑一边摸麻将,一边笑着说道:“你看,我说吧,刚玩的新手,运气就是好,怎么着也是赢。”
“呵呵。”王鹏飞跟着笑了几声,没有说话,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小黑好像看透了王鹏飞的心思,说道:“电影是晚上七点开始,从祥子家走到电影院最慢五分钟。现在才下午三点,五分钟的路程,就算六点五十五分出发,还绰绰有余呢。”
“这样吧,我做主了,玩到五点半,在我这吃晚饭,六点五十五分准时走,我们兄弟多聚聚,行吗?”祥子笑着,热情地邀请。
“好。”王鹏飞见盛情难却,答应了下来。
二狗说道:“鹏飞你看你都赢了二十多元了,应该乘胜追击,多赢一些,今年开个好彩头。”
小黑说道:“就是,鹏飞。你应该多赢一些,晚上在电影院如果看到哪个心仪的女孩,正好用赢的钱请她夜宵,用这种钱追女孩,百分百追到手的。”
王鹏飞看了一眼小黑,笑着说道:“听你鬼扯,哪有那么神奇的?”
“真的,你看隔壁村那个狗剩,歪瓜裂枣的样子,不也娶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小黑举了个活生生的例子。
王鹏飞听小黑这么说,感觉确有其事:隔壁村的狗剩头脑有些不灵活,二十多岁了还流个哈喇子,所有的女人见到他就跑,但他老婆却非常漂亮。
二狗说道:“我们四兄弟就你没结婚,咱们玩两元的,你抓紧多赢点,娶个媳妇,明年让我们升级做叔叔。”
王鹏飞没有出言反对,又自摸了一把,其他人则按照两元的输赢,把钱给了王鹏飞,王鹏飞没有拒绝。
“一路发,路路发。”王鹏飞赢了一个下午,牌局越玩越大,从一元到两元,再到五元,二十元。
王鹏飞恐怕赢了不下几千块钱,一个下午乐呵呵的,觉得他要行大运了,但心里仍惦记着用赢的钱请翠花宵夜。
六点,祥子老婆叫四个打麻将的兄弟吃晚饭。
王鹏飞打算起身吃饭,二狗说道:“打麻将的规矩,赢钱的不准主动离场。”
“有这样的规矩?”王鹏飞笑呵呵地,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赢了这么多。
祥子和小黑也出言赞同,有这样的规矩。
王鹏飞不是很懂打牌的规矩,不得不按着他们的规矩,接着打牌。
六点半,王鹏飞有些急了,因为他还赢了几千块呢。
晚饭还没吃就算了,他急着去跟翠花看电影,去追求人生观幸福,实现人生梦想。
可二狗等人却以赢钱不能先离开为由,拒绝王鹏飞离开。
王鹏飞也不好意思老赢兄弟们的钱,毕竟他们是兄弟,赢这么多钱,他们也不好过年。
王鹏飞索性放几把水,可其他三个人运气实在太差,也仿佛说好了似的,就是不肯和牌,搞得王鹏飞一脸无辜。
六点四十分。
王鹏飞终于输了几把牌,但是要输光他赢的钱,还早呢。
王鹏飞不得不说出有些羞羞的事情,说道:“我晚上要相亲,跟翠花去看电影,要不我看完电影再回来接着玩?”
二狗黑着脸,说道:“天大的理由,都不能坏了牌桌的规矩。”
王鹏飞心道:这几把牌我都在放水,你们也不怎么和牌,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打牌,让我不娶老婆吧?
可发小们以牌桌的规矩为由,不让他离开。
无奈,王鹏飞碍于发小的情分,不好意思离开。只得加大输钱的力度,心里盘算着离电影院也不远,晚饭索性不吃,待会看电影的时候买点爆米花垫垫肚子,再跟翠花去吃夜宵。
六点五十分。
王鹏飞眉头紧锁,站了起来,好言说道:“要不这样,一把定输赢,我输了的话,桌上所有的钱你们三个人分。”
二狗把王鹏飞按着坐了下去,郑重地说:“那可不行,牌桌有牌桌的规矩,没这么玩法的。”
“我真的要去相亲,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好不容易遇到翠花这么好的女孩。”王鹏飞急得直跺脚。
场面安静了一会儿。
小黑开口说道:“鹏飞相亲也是事实,终身大事不能耽误。不然这样,把赌注加大。”
“好!”王鹏飞为了按时见到翠花,一口答应了下来。
王鹏飞坐庄的时候,终于输了一把,但是这一把却是三家通吃庄家,加上坐庄翻倍,王鹏飞非但输光了下午赢来的钱,还倒贴三千。
王鹏飞瞬间心疼得不得了,他加班加点半个月,才能拿到三千的工资,这可是一根螺丝一根螺丝旋出来的。
王鹏飞看着满是老茧的右手,这只手为了旋螺丝,好像有些变形,还有微微疼痛。这种疼痛既是无声的呼唤,也是不甘心的呐喊。
不能就这么输了,王鹏飞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五十二分,心一横:再一把,我不信我会输。
运气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王鹏飞又输了三千元。
六千元!这可是王鹏飞一个多月的工资。
王鹏飞咬着牙,使劲忍着那种痛。这是他无法形容的痛,只感觉一个恶魔提着一把手拉锯,一下捅进他的大腿根,然后一来一回地锯着他的大腿,鲜血喷出,皮肉翻开,痛入骨髓,痛得撕心裂肺。
王鹏飞不能让发小看衰他,忍着痛,心道:再一把,再一把就不玩了。
可幸运老人已经罩着他一个下午了,怎么可能一直罩着他?这一把王鹏飞又输了。
王鹏飞瞬间血脉偾张,脸色涨红,眼球爆突,仿佛一团烈焰在胸腔中爆炸,若非身体年轻,血管坚韧,肯定会血管爆裂,冲血上脑。
王鹏飞忽觉眼前一阵模糊,意识也陷入混沌。此时的脑海中只有“回本”两个字,忘记了“只玩一把”的誓言,忘记了跟翠花的甜蜜约会,忘记了怀揣美好明天……然后,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晚上十点,王鹏飞冒着迎面扑来的雪花,火急火燎地往翠花家赶去,冰冷地雪花拍打在王鹏飞脸上,仿佛被一个个冰雹砸他的脸,他的每一步都像在火里蹚,痛不欲生。
一路上,王鹏飞焦急和自责交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傻?为什么要坐到牌桌上?为什么忘记时间?
翠花家,翠花正跟一个男人吃宵夜,她往他碗里夹菜,他悄悄摸了她的小手,她笑着没有拒绝。
王鹏飞一阵眩晕,脚步踉跄,那是灵魂被抽走的样子。
翠花妈妈在隔壁房间劝翠花爸爸:“姑娘已经二十七了,算命的说今年不嫁,就嫁不出去了。再加上王鹏飞那小子屁股粘在了赌桌上,没去电影院……”
大雪把王鹏飞压得直不起身来。他蹲在地上,任由雪花覆盖在他身上,捂着脸,没有哭。
翠花曾经给自己温柔的笑容,她曾经给自己一个希望,她也曾经要跟自己共度余生。可现在的她,却牵着别人的手,跟那个陌生人温存。
王鹏飞怎么有脸回家,因为他输光了所有的钱,还签下了一万多的借条,直到他的三个发小不再借钱给他。
他想起城市中的艰辛,拧螺丝的手有些发硬;他想起母亲期待的眼神,还有她单薄的身形;他想起那句“扶摇直上九万里”。
王鹏飞逼问自己:就这样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吗?可钱没了,对象没了,人生……
第二天一早,火车站。
南下的火车发出一阵阵“呜呜”声,好像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仿佛是一声声惜别的再见,又像是一声声冲锋的号角。
农民工兄弟们各自为伴,以梦想为马,穿越荒野和山坡,去南边寻找他们的梦想,寻找他们的根。
“扶摇直上九万里……”王鹏飞站在站台上苦笑着,回头看着熟悉的故乡,心却冷得直打哆嗦。
“啊飞——”王鹏飞的妈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妈——”忍了一晚上的泪水,还是决堤了,“妈!”王鹏飞扑向妈妈,泣不成声。
王鹏飞的妈妈见到儿子哭,将儿子搂在怀里,眼泪也扑簌簌地跟着掉落着。
“妈……孩儿……”王鹏飞要说什么,可却哽咽着,说不出来。
“好孩子,你要走,怎么不跟妈说一声?”
“妈……我……”王鹏飞本打算说出实情,可看着妈妈瘦弱的身子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他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咱回家,家里暖和。”
是啊,不论走到哪里,也只有家里才暖和。
王鹏飞家中,他正坐在八仙桌上,喝着烫烫的稀粥,面前的稀粥冒着泡,一阵阵白雾蒸腾上来,把他的双眼迷得朦朦胧胧的。稀粥顺着喉咙进入到胃里,然后从里到外感受到稀粥的温度,冰冷的身体和灵魂有了一丝暖意。
可王鹏飞的眼前仍是模糊一片,泪眼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掉进碗里,跟稀粥混在一起,又回到了他的身体。
“好苦!”
谁都知道眼泪是咸的,可王鹏飞的眼泪是苦的。对,好苦好苦,比黄连苦一百倍。
此刻,王鹏飞的妈妈正待在主人房,这是她平时睡觉的地方。小小房间内实在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高高的衣柜,这是结婚时的嫁妆,这么多年一直陪着她。
王鹏飞的妈妈正站在打开的柜门前,翻着她的那些衣服。半晌,从衣服的最下层,摸出了一个纸包。
王鹏飞的妈妈捧着纸包,深情地看着,轻轻地摩挲着,仿佛在听一个故事。然后,轻手轻脚地展开,纸包里面还有一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后,伸手从塑料袋里再拿出一个纸包。
接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展现在眼前的赫然是厚厚的一叠钞票,有一角的、有两角的、有五角的;还有一元的、两元的、五元的;也有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
这叠厚厚的钞票,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半新不旧,有第五版的、有第四版的、有第三版的,每一张的边角都收拾得平平整整,张与张之间整整齐齐地码着。
这些人民币仿佛一本新书,每一页都那么新。但这本书好多人读不懂,也有的人似懂非懂,还有的人算是读懂了。
“妈——”王鹏飞站在门口喊了一句,泣下沾襟,然后扑到妈妈怀里,把妈妈紧紧地抱着。
“孩子!”看到儿子哭,妈妈也跟着哭,这不就是母子连心吗?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了半天,妈妈说道:“孩子,只要你改过来,钱咱们再慢慢赚。”话音中带着一丝丝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王鹏飞泣不成声,能说的话好像只有对不起了。
王鹏飞的妈妈一手抚摸着王鹏飞的脸,一手用衣袖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说道:“不怕,孩子。只要你改过自新,我们重新开始,你不是告诉过我,要扶摇直上九万里吗?”
王鹏飞的妈妈将手上的钱递到王鹏飞手上,说道:“咱不欠人钱,你去把借条拿回来。”
“妈——”王鹏飞哪能不知道这是妈妈的养老钱,他怎么也不会拿的,抽泣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我好好找一份工作,我照顾您。”
王鹏飞一边擦着妈妈的眼泪,一边问自己:有什么理由不重新开始?有什么理由不奋斗?有什么理由不孝顺?
他随即坐车到镇上找工作。在镇政府门口公示栏前,王鹏飞看到了一则招聘综治协理员的通告,他想起了今年回家的经历:大过年的没有烟花爆竹,整个村子都围坐着打麻将,家家户户人人大行其道,到处是“炒排骨”的声音,堪比往日烟花漫天、爆竹震天的热闹。
王鹏飞忽然意识到什么:我自己不赌,只是解决我个人问题。可村里那么多个家庭,因为赌博而支离破碎,有离婚的,有大打出手的,还有差点自杀的……他们如果不戒赌,村子将永远无法摆脱厄运。我必须做点什么。对,扶摇直上九万里,帮助戒赌志不移。
想到这,王鹏飞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镇党政办报名。经过笔试面试,他穿上了协警的衣服。
元宵节中午,王鹏飞正准备去食堂,便听到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王鹏飞出门一看,两个民警带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前往询问室。
其中一个小伙子眼尖,看到了王鹏飞,大叫道:“鹏飞,是我,鹏飞。”
王鹏飞一看,是祥子、二狗和小黑三人,便私下问出警民警情况,了解到三人聚众赌博,被抓了个正着。
十多分钟后,询问室。
祥子、二狗和小黑三人各自端着一个快餐盒大快朵颐,饭菜是王鹏飞打过来的。
祥子说道:“我就知道鹏飞不会不管我们的。”
二狗嘴里含着饭,含糊地说道:“你待会跟所长求个情,别罚款了,放了我们吧。”
王鹏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黑笑着回答:“你放心好了,有鹏飞在,我们还需要罚款吗?”
王鹏飞想起赌博就痛心疾首,一时语快,说了一句:“这可不行。”说完觉得好像有些不妥,然后又停下不语。
二狗瞪大了眼睛,质问王鹏飞:“什么?我们不是发小吗?难道你现在穿了这身‘虎皮’,就不认兄弟了吗?”
王鹏飞说道:“赌博是害人害己。”
“什么害人害己!我不懂,小赌怡情,你还欠着我的钱,还来。”小黑伸出手,找王鹏飞要钱。
王鹏飞看着小黑他们没说话,他确实还欠他的赌债,好多钱呢。
虽然是赌债,但是王鹏飞不敢赖。半晌,王鹏飞说道:“我也没说不还,我领了工资,你们仨都安排上。但是赌博这事情,是我们年轻人该做的吗?”
小黑随即反驳:“年轻人怎么了?我凭本事赚钱,他们凭什么抓我?”
“祥子你说,你也读过大学,法律是不是规定了不能赌博。”王鹏飞让祥子发言。
祥子转头看了身边的两位兄弟,缓缓说道:“全村都这样,凭什么只抓我三人?”
“就是!凭什么抓我们三人?”其他两个兄弟也附和着,话里话外是质问王鹏飞的意思。
王鹏飞脾气也上来了,提高了音量说道:“想想你们自己,没有赌博以前的日子和赌博以后的日子,你们自己好好对比一下。”
王鹏飞撂下话,便出去了。
过了不久,询问室门被打开,派出所所长站在门口,说了一句:“王家祥(指祥子)出来,家属来领人了。”
所长办公室,祥子签完字,抱着儿子准备离开。
王鹏飞看了一眼祥子的老婆,努努嘴,示意按计划执行。
祥子的老婆会意,说道:“儿子明年就上一年级了,咱以后不赌了行吗?”
祥子的儿子也很懂事,搂着祥子的脸亲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道:“爸爸不赌了,爸爸不赌了。”
祥子瞬间泪目,亲了亲儿子,说道:“好,爸爸不赌了,爸爸再也不赌了。”
“拉勾勾。”儿子伸出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哦——”
……
两个多小时后,二狗独自在询问室悄悄地抹眼泪。
因为祥子和小黑都被家属领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冷冰冰的询问室呆着。
此时的二狗,心里正拉着一首《二泉映月》,淅淅沥沥地下着寒冷的雨,一片片枯叶在飞舞。
二狗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的世界好精彩,他好想变成一只小鸟,在蓝蓝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这时,询问室门开了,“王家构(指二狗)出来,家属领人。”
二狗飞快地擦干眼泪,然后转过头看着门口,他男子汉气概可不能泄了底。
但二狗有些奇怪,谁能来领自己?父母过世了,老婆跑了,自己孤家寡人的,哪有家属来领自己。难道是鹏飞?就知道他不会放我在派出所过年的。
所长办公室,二狗见到来人,不禁目瞪口呆,没忍住,喊了一句“老婆!”,就要冲上去抱着她。
“先签字!”所长出声喝止,接着说道:“若非鹏飞跑到隔壁村,苦口婆心地劝,你老婆是不会回来的。把赌戒了,回去好好过日子。”
“鹏飞,我的好兄弟……”两个发小兄弟紧紧抱在一起,此时的二狗男子汉气概,瞬间抛出了九霄云外。
年后,火车站台,王鹏飞、祥子、二狗、小黑四个发小兄弟相拥在一起,他们即将面临离别。
祥子成了镇里的综治协管员,他也立志要消除赌博这种不良习俗。
二狗和小黑选择去南方打拼,那里有他们的梦。
祥子、二狗和小黑同时拿出王鹏飞的借条,用打火机点燃。
阳光下来了,借条的灰飘到空中,纷纷扬扬地在光柱里舞蹈。这是春天的意志和暖流,它正悄悄地驱走寒冬。
四个发小兄弟一起看向熟悉的故乡,熟悉的人,他们知道他们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找到自己的根。
他们对着天空大喊:“扶摇直上九万里,丈夫未可轻年少。”
四个人的声音在火车站台上回荡,久久盘旋在上空,这是他们对未来的坚定誓言,也是对故乡、对根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