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胎阿凤休养的很好,肚子比前两次怀都大,自己的脚都看不见,她胖了也白净了。
远红看见妈妈仿佛似陌生人一样,远远看着,远慧粘在妈妈身上撒娇。阿凤的心很痛,为生儿子太对不起两个女儿。
婆婆看见养得白白胖胖的儿媳妇回来了,把两个孩子交还给她。
“远红,去挨你妈妈去。”远红怯生生的粘着奶奶,一根手指头含在嘴里,望着陌生的妈妈。
阿凤拉过一张高板凳,扶着墙坐下。招手喊小女儿过来。她看见远红的样子很心酸,这是一个被忽略的孩子。
远慧担负起照顾妈妈的责任,晚上给妈妈端水擦背洗脚。从奶奶的口中她知道一家人都希望妈妈给生个弟弟。
”妈妈,你给我生个弟弟吧。“
面对大女儿期盼的眼神,阿凤突然有点心悸,如果再生一个女儿怎么办?现在福寿是吃国家粮的人,她是农村户口可以有两个孩子,这一个生下来就是超生了。因为远红的残疾,村干部才没严格要求她上环,才有机会怀老三。
忐忑中阿凤有了临产征兆,婆婆请来产婆。产婆神情轻松,第三胎了孩子很快就会生下来的,婆婆也来帮忙。很快,孩子出来了,但是露出来的是孩子的一只脚。
产婆吓了一跳,根据经验她知道是胎位不正难产了。“赶紧送医院吧。”在家生可能母子都不保。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婆婆也走出去了,很久不见回来。
无助的阿凤让远慧收拾一点东西,忍痛穿好衣服,自己走路去医院。
家门口刚完工了一座联通两岸的石桥,桥面横七竖八的堆着砂石木头。阿凤扶着远慧慢慢走上桥,她每走一步大汗淋漓。
桥的那一边有一家叫“八院”的三线职工医院,医生医术精湛。阿凤娘俩走进医院大厅,导诊台护士立即推过一辆轮椅,扶她坐在轮椅上,立即推进产科门诊。
医生检查后,马上准备刨宫产手术。术前找家属签字,阿凤流下眼泪。“医生,我女儿还小,我可以自己签不?”
“你家男人呢?”
“他不在家。”
“公公婆婆,或者是其他兄弟姊妹都可以签。”
“公公婆婆年岁大了,我自己签吧。”
医生看阿凤的情况不容耽搁,同意她自己签字。阿凤颤抖着双手,在一张张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名字。她很害怕死在手术台上,叫远慧过来。
远慧听了医生的话以为妈妈就要死了,她哭得眼泪汪汪。听见妈妈叫自己,赶紧跑过来抱住妈妈。
“远慧,你答应妈妈,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两个护士推来担架车,扶阿凤躺下,推走。远慧追着车子跑,“妈妈,妈妈,妈-”远慧被手术室的门隔在外面。她奋力推手术室的门,怎么都推不开。突然手术室门上的灯亮了,她认得是“手术中”三字,但是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远慧身体很结实,她是第一次来医院。看见到处是穿白衣服人,心里很害怕。
手术室前的过道上,一张木条长椅静静地看看这一幕。远慧缩着发抖的身体蹲在墙角,哭着哭着睡着了。
一个护士看着心疼,把她抱放在长椅上,盖上自己的白大褂。远慧梦见妈妈被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自己怎么叫妈妈就是不回应她。一会又梦见妈妈说让她好好照顾妹妹。远慧一个还需要呵护的年纪承担着太多不该由她承担的责任。
手术室门打开,从里面缓缓推出一辆担架车,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打破了深夜手术室前的宁静。
“金凤,金凤的家属。”护士的声音惊醒了远慧。她不知道“金凤”是谁?
护士看见长椅上惊醒坐起的远慧,“你家大人呢?”远慧睁着惺忪睡眼看着护士姐姐说:“爸爸不在家。”
远慧看见推着妈妈进去的车子出来了,从长椅上起来跑向迎面过来的车子。不料被身上覆盖的白大褂绊到了。走在旁边的女医生扶起摔倒在地上的孩子。
“别着急,妈妈没事了。来看看小弟弟吧。”
担架车停住,女医生让远慧看一眼小弟弟。阿凤看见女儿忍了很久泪水决堤了。远慧也哭了。
产科医生给阿凤手术之后,给她在手术室苏醒才推她出来。手术结束后护士多次查看,过道里就只有那道小小的身影。
阿凤体重过大,第一次局麻后,冰凉的手术刀接触皮肤刹那,她本能的收缩皮肤。医生问她:“你还有感觉。”然后又再次麻醉,这次是全麻。
手术后医生留阿凤在手术室观察,她们不能放心把病人交给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照顾。她醒来推过病房。
好心的医生,送一个馒头一杯水给远慧吃。她大半天水米未进,几口就吃掉了馒头喝光水。
小弟弟哭了由护士姐姐帮忙照顾,远慧就守在妈妈身边。看着妈妈忍痛的样子,她只会哭。这一夜远慧流了很多眼泪。
阿凤嘴层干裂,护士教远慧那棉签蘸水给妈妈润唇。天亮以后,护士姐姐让远慧回家叫大人来照顾妈妈。她不舍妈妈,怕自己一走妈妈又被推走了。
护士姐姐说:“妹妹你去叫你家大人,姐姐帮你照看妈妈。”
月亮还挂在西边天空,稀疏几颗星星挂在蓝色天幕上,晨光中远慧撒开腿朝家跑。早起下地干活的人,看见奔跑的远慧,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大清早从哪里跑来。等她气喘吁吁停在自家院子里,奶奶闻声开门出来。
“你个死姑娘,一晚上跑哪里玩去了。”说着巡视着周围欲找棍子打远慧。
听到老婆咋乎的声音,爷爷也出来了。远慧迅速躲到爷爷身后。
“我没去玩,我在医院陪妈妈。”
爷爷问:“你妈妈生了吗?”
“快点讲生个什么?”奶奶不耐烦的问。
远慧委屈得只顾哭,全然没听见奶奶的问话。
“你要急死我啊,问你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婆婆全然不问消失一夜媳妇安危。
“远慧乖,不哭了。给爷爷说妈妈生了没有?”
“妈妈生了。”
“生个什么?”奶奶逼近远慧。远慧看见奶奶不高兴的样子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委屈的哭。
婆婆气忿忿的回屋,恰巧远红醒来不见奶奶,自己下床来找奶奶。看见又一个哭唧唧的女娃说:“净生些没用的。哭,哭,一个个没用的只会哭。”
婆婆猜想肯定儿媳妇又生了个女娃,没有脸说,一家没用的东西。福寿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还不愿意离婚。
爷爷猜想阿凤可能是生了个姑娘,让远慧不要给家人说。为证实自己的猜想,蹲下给远慧擦干眼泪,悄声说:“远慧乖,你悄悄给爷爷说妈妈生了弟弟还是妹妹?我们不让奶奶听见。”
远慧对爷爷是有好感的,爷爷不像奶奶哪样凶,还经常给糖给她们姐妹吃。听见爷爷话,她靠近爷爷耳朵说:
“妈妈好痛,生了个弟弟。姐姐喊我回家,叫家里大人去医院照顾妈妈。”
爷爷听见远慧说到“弟弟”两字,魂魄彷佛被抽离的一样,呆了两秒。马上朝屋里喊:“老婆子,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医院看阿凤。”
“要去,你去,还长脸了哈。”
“我一个大老爷们去产科不合适嘛。”
“赶紧煮几个鸡蛋送去,当心没奶饿坏你宝贝孙子。”
阿凤婆婆听见老头子说到“宝贝孙子”,不屑的说:“别拿话哐我。要去你去,我没脸去。”
公公当即发怒:“大清早的你脑子就不清醒了?阿凤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叫你煮点鸡蛋给送去,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推三阻四。赶快去。”
远慧抱着一脸鼻涕眼泪的妹妹,坐在门槛上看爷爷发火。
奶奶过来柔声问远慧:“你妈生了个弟弟?”
“嗯。”
婆婆吩咐老头子生火,自己拿个碗跑出去了。婆婆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
“二婶,大清早的有哪样喜事?”
“福寿媳妇生了个儿子。”她脚步不停,声音洪亮,声音充满扬眉吐气的情绪。
二婶去刚生了孩子的邻居家借甜酒。“福寿媳妇生了个儿子,先借你家一碗甜酒,等我家出来就还你家。”
邻居本不待见二婶重男轻女的样子,看在福寿的面上给她舀一大碗。“还就见外了,乡里乡亲的。”
婆婆回到家,锅上热气蒸腾,水咕咕冒着热气。她打蛋下甜酒一气呵成,又翻找出白糖加一点进去。
远慧提着铝饭盒走出门时,看见爷爷在堂屋神龛前上香。
太阳已经越过山头,暖暖的阳光照在一老一小两个人身上,老的喜气洋洋,小女孩一幅快睡着的摸样。
“二婶,大清早的去哪里。”
“福寿媳妇昨天生了个儿子,我给她送甜酒鸡蛋去。”
“恭喜二婶添孙,三朝天请我们吃甜酒鸡蛋哦。”
“明天一定要来哦。”二婶盘算,去医院看看回来就蒸甜酒,今天这气温明天准能发酵出甜酒酿。明天要好好庆祝一下。还要通知福寿回来去丈母娘家报喜。别人家做到的自家一样不能省。想想嘴角不自觉上扬。
远慧走在奶奶前面,回头见奶奶竟然在笑。很久没见奶奶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