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结束了。麦朵有些发呆。
爸爸明白地对她说过,老师说只有每个班的前十名才可能考进重点高中,期中考试成绩进不了班里的前十名,就等着挨揍吧。
麦朵没有把握。
小学毕业的时候,爸爸妈妈分开了。麦朵跟着爸爸。
能够在这所全市最有名的初中上学,就是因为住在学校旁边。大量的择校生挤着到这所初中来上学,学生们的整体学习成绩在全市一直名列前茅。可是,高中必须考取才能上重点,否则,很大一笔择校费,爸爸说交不起。
麦朵一直很努力,以前的考试成绩都很好。
快三年了,爸爸每天起早贪黑,守着院子对门的那个菜摊子,一分一分地挣钱养家。麦朵知道爸爸不容易。
每天早晨,爸爸五点起床,去批发市场批菜。一次不能批得太多,多了卖不完,放一天就坏,得亏本;也不能太少,少了卖不到天黑,摊位费都挣不回来。
爸爸关门的声音一响,麦朵就准时起床了。她收拾整理学习用具和书包,梳洗。然后,烧稀饭或者热牛奶,弄一点儿爸爸带回来的蔫菜。再背一首诗,或者很短的课文,或者定理、定义什么的。这个时候,爸爸就回来了。早餐刚好不烫,父女俩一块儿吃饭。
起初,爸爸吃饭的时候,总是对她说:麦朵,你不要管这些事,多睡一会儿,爸爸回来给你做,吃了就上学去。麦朵很享受跟爸爸吃已经不太烫的早餐的时光,而且,爸爸能够给他说这么体贴的话。慢慢地,爸爸回来,什么也不说了。父女俩吃上点儿,一块出门。
爸爸的铺子开张的时间是固定的,这个时间有一些回头客晨练经过,经常来买菜。
麦朵总是第一个到教室。
姑娘大了,有些事情爸爸不方便问。有些心理话,麦朵也不方便跟爸爸说。俩人之间的话就越来越少。有时候,一天说的话都不超过三句半。
那天,爸爸给人送东西,路过学校门口,看到了校园里的麦朵。本来,爸爸当时就要进去找麦朵。门卫死活不让。
晚上回到家里,麦朵已经在写作业了。爸爸用做饭的时间,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然后,把麦朵叫到跟前,很郑重地问麦朵:是不是在和男生谈朋友?麦朵很干脆地说:没有。
爸爸憋了很久,语重心长地说:爸爸把家里的什么都做好,你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需要什么爸爸也会尽量地满足,你只要把学习搞好就行了,爸爸不想你以后跟爸爸一样去卖菜,你知道吗;可是,你如果在学校谈恋爱,就不应该了。麦朵说:真的没有。
爸爸说:如果有,你现在承认还来得及,你不给我说实话,就别想吃饭。不吃就不吃,麦朵赌气着继续去写作业。
爸爸忍无可忍了,找了一根细竹棍,冲进了麦朵的房间。爸爸说:我在你们校门口都看见了,你和一个男生打打闹闹,又说又笑地。爸爸心里想:还很亲昵,靠在一起,又搂又抱的,我就不说了。麦朵说:不可能,你肯定看错了。
爸爸的竹棍抡了过来。腿上,背上,胳膊上,一条一条地红印子,增加着,重叠着。长这么大,爸爸第一次打麦朵,麦朵咬着牙硬忍着。实在忍不住了,麦朵哭着喊叫着“妈妈”。
爸爸垂头丧气地走了。饿着肚子,流着眼泪,蜷缩在被窝里,麦朵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惧。
想起来了,在操场上,跟小欣玩了一会儿,可小欣是女生呀,噢,大家都叫小欣假小子,是爸爸误会了。麦朵没敢起来,也不愿意再跟爸爸解释了,打都打过了,爸爸的气该消了吧?明天早晨,再给爸爸好好说吧。
第二天早晨,爸爸批菜走了。
麦朵忍着胳膊的疼痛,做好早饭。已经到上学的时间了,爸爸没有回来。麦朵只好自己吃了饭,路过菜摊的时候,爸爸不在。
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班主任来叫麦朵,让麦朵收拾书包,送麦朵回家。麦朵问有什么事吗?班主任说,你爸爸出车祸了。
走进院子,麦朵发现,爸爸批菜的三轮车已经扭成了麻花。妈妈轻轻地抱着麦朵的头,漠然地料理着爸爸的后事。
麦朵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妈妈已经变得陌生。
爸爸就这么没了,人怎么可以就这么没有了呢?麦朵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希望爸爸能再出现在自己的身边,那怕是拿竹棍不停地打自己也好过一些。
眼泪已经流干,爸爸化作了一缕青烟。妈妈暂时住在这个家里照顾麦朵。
今天,该上学了。麦朵早早地起床,习惯性地做好了早餐。
这几天,妈妈累了,憔悴了不少,还睡着呢,让妈妈多休息一会儿吧。
中午,带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回到家。妈妈不在,给麦朵留了一张纸条:我出去办点事儿,你自己弄点吃的吧,晚饭妈妈给你做,把你爸的手机带上,方便联系。
麦朵跪在爸爸的遗像前,点着了成绩单,哭着说:爸爸,你打我吧,我只考了第十一名,你打我呀,爸爸!
麦朵需要买一支中性笔,口袋里只有一块钱的零钱。找遍了家里,没有找到钱。担心妈妈找自己,爸爸的电话还能用,麦朵把电话装进了口袋。
在学校大门旁边的文具店里,麦朵找着最便宜的中性笔。最便宜的中性笔一枝要一块五毛钱。
麦朵环顾店里,没有自己熟悉的同学,借不到钱。麦朵听同学说过,小欣上次来买笔,钱不够,跟店主说了,店主赊账了呢。但是,自己没有那个勇气。
麦朵感觉中年店主似笑非笑,不怀好意地瞅着自己。几次拿起又放下。买吧,钱不够。不买吧,下午上课要用。算了,先借同学的笔用吧。麦朵准备离开。
男老板用肥胖的身躯挡住了麦朵,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丫头骗子,偷笔了吧?
麦朵说:叔叔,我没有。
店主说:我注意你好久了,肯定偷了,你叫什么名字?
麦朵带着哭腔说:叔叔,我叫麦朵,我真的没偷,不信你搜。
店主说:才不上你的当呢,我搜你一个女娃子,你不赖上我才怪,识相点,自己拿出来。
麦朵据理力争:我真的没有,拿什么拿呀?
店主不依不饶:不拿出来,别想走,你是那个年级的?让学校教导处的老师来领人。
麦朵掏出电话,却不知道教导处的号码。中年男人给教导处打通了电话。
争执,引来了一些围观的学生。麦朵又委曲,又着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麦朵真想给店主说:我只有一块钱,买不起,就不买了,真的不是偷了你的笔。
围在旁边的同学议论纷纷,麦朵心里睹得慌,涨红了脸,什么也说不出口来。教导处的李主任来了。店主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麦朵的所作所为。
李主任听了一会儿,说:你说麦朵偷了几枝笔,多少钱,我给。
店主说:偷了多少我不知道,她让我搜,我能搜吗?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们要好好教育学生,不能偷东西的。
麦朵对李主任说:李老师,我没偷。
李主任看了一眼麦朵,说:麦朵,你别急,等会儿咱们再说。老板,那我把学生领走了。
店主说:不行,你得告诉我怎么处理她。
李主任说:你这个人,我总得把事情搞清楚吧。
店主说: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问她,她在放笔的那儿摆弄笔五、六分钟有了,什么也没买,肯定是偷了,你不说怎么处理,别想把她领走。
李主任说:要是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给学生处分。
店主说:你说的,不给处分,我给你们学校门口贴海报。
跟着李主任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麦朵感觉自己真的跟做了贼一样,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对自己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还有许多同学对自己指指点点的。
麦朵对李主任说:老师,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偷笔。
李主任说:跟我到教导处慢慢说吧。
教导处在三楼。走到一楼,麦朵对李主任说:李老师,您先走,我去一下厕所。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上课铃响了。麦朵没有到教导处李主任的办公室来。李主任找到了麦朵所在班的教室。麦朵的座位是空的。
李主任让麦朵的女同学到一楼厕所找麦朵,厕所没有人。李主任就在麦朵的教室等着麦朵。
大约第一节课过半的时候,麦朵邻座女生举手,告诉李主任,麦朵给她的手机发来了一条短信:“我真的没有偷笔,请你相信我!!”
李主任记下了麦朵的电话号码。反复拨打,始终没有人接。
李主任叫人调取了校园监控录像,确认麦朵没有走出学校大门。教导处的所有老师,还有一些同学,在校园里到处寻找麦朵。
“李主任,麦朵从七楼跳楼了,掉到花园那边了。”天旋地转,李主任“扑通”一声,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