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关于伤害和救赎的故事,这是一部暗黑童话。
翻开书,第一句话就赫然写着:“我被强暴的前三天,死去的祖母回来找我。”
这么直接,这么魔幻。就好像你刚走进一个陌生的房间,“啪”地就被人扇了一记耳光,干脆,响亮,震撼,迷惑。
女主人公名字叫黄莉桦,在贵族幼儿园当老师。事情发生在五月底的一天晚上,幼儿园同事们聚餐,黄莉桦喝醉了酒,一个同事把她送回家,趁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强暴了她。
这个强暴她的同事叫廖景绍,他的母亲就是幼儿园园长,也就是说,伤害她的人,是她顶头上司的儿子。
她当时醉得像噩梦般不清楚,只觉得有不妥的事情发生。“这就是强暴,它就这样来了,赖着一辈子走不了的阴影。我的世界毁了。”
祖母并没有死。黄莉桦小的时候,母亲和祖母关系一直不好,父亲去世之后,婆媳关系彻底毁了,母亲带着她离开祖母的家,从此失去了联系。母亲骗她说祖母跳楼摔死了,那不过是母亲对祖母的恶意诅咒而已。
祖母得了癌症,去日无多,所以才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回来看望她最爱的孙女,没料想孙女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母亲陪着她去医院做性侵验伤,医生告知她们,性侵验伤要通报警政,这意味着接下来要走司法程序。
她非常紧张,徬徨无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她始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而她母亲认为,不能白白被人欺负,这次一定要女儿听她的。
“愤怒有两种,一种是滋生力量对抗外来的挫折,另一种是逆来顺受没有任何挣扎。”她属于后一种,原因是母亲表现得更加愤怒,仿佛被性侵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母亲。
祖母陪着她去警局做笔录。她陷入到旧有的坏习惯当中:抠自己的指甲,一次又一次,反复不断,把指甲边缘的肉抠烂,指甲也被撕成齿状,还用牙齿去啃,很痛也停不下来。
这是一种自我伤害的精神现象,作者称其为精神绳索。
因为喝醉而遭遇伤害,所以在清醒的时候领受自责。那些自残的行为便是对自己的折磨和惩罚。
祖母对她说,人世间的事物就像餐桌上的食物,你得吃下去才能活,但是不晓得哪些是有营养而让人成长的,哪些是无用的。信仰是餐桌礼仪上的筷子,用筷子夹起一片伤害,用筷子夹起一道快乐,然后再夹起一盘悲伤。使用筷子是让自己面对人生时更优雅。
这是在暗示她:伤害是人生中无可避免的事情,不是她的错。伤害过后,如何平静地看待问题,如何释然、放下,承认伤害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并且坦然接受,才是最重要的。
园长急于寻求和解,威逼利诱,黄莉桦却显得比较倔强,园长不耐烦地说出难听话:“醉茫茫给人干也不会痛,是吧!”
黄莉桦的脑袋像被猛击了一下,轰隆隆的响。
她在这一刻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柳川河堤外的杀狗事件。有个人用球棒在打狗,狗没有惨叫,因为那人用绳子紧紧勒住狗脖子,狗在地上不断扭动身躯,最后那球棒用力地向狗头上挥,她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狗便安静了,眼睛睁着,里面有死亡和眼泪。
简•奥斯汀在《爱玛》里写过:世界上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乐趣。而我想说的是:这世界上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痛苦。
黄莉桦用失去理智的声音跟她说:“我希望你也被强暴。”
在她心目中,这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
母亲对待女儿被强暴的事情是那么草率,最开始希望女儿和园长的儿子顺理成章地成为男女朋友,女儿坚决反对之后,她竟又想拿女儿的遭遇去勒索园长。当初带女儿去验伤,只是为了拿到证据,以便更好地勒索对方。这样的母亲,是糊涂至极的。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的女儿,所以她不会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想问题,她当然看不到女儿的痛苦。
我终于明白整本书里黄莉桦为什么一直活得那么压抑无助,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地帮过她,哪怕是那个生她养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母亲。
创伤,是需要爱来疗愈的,所以她的创伤,始终没有解药。
母女闹翻了,祖母带着孙女踏上了漂泊之路。“出发是新的开始。”祖母说。
黄莉桦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祖母,所以祖孙俩互相凝视的时候,像是隔着时间的长河看着另一个自己。于是她恍惚间觉得在与一位七十岁的自己展开着一场魔幻般的人生旅程。
祖母的住处,是郊外一个废弃的游泳池里。同住的还有另外几个老女人和一条狗。她们搭伴成为“自助“团体,一起生活。祖母称呼那些女人们“死道友”,可见她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祖母是这群人里发号施令的那个,她话不多,但很有力量,众人都服从。她有决断力,有行动力,并且睿智,果敢,顽皮,是一个拥有着丰富灵魂的老人。
黄莉桦与祖母的相处时光,约在十岁的时候结束。在那之前,她对祖母的记忆是她身上有冬瓜糖的甜味。
小时候被母亲带走之后,就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像在柳川河堤下那只被屠杀的狗一样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祖母说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曾经和孙女一起生活的日子,说人活着有责任,死,也是有责任的。那责任就是要和自己深爱的人告别。所以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