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
还不到六月,我来到这下雨的季节。但雨微微迟到,那稠密的热气却抢了先。西安近些天天气热里带燥,晒的那干裂的水泥就快冒起热烟。这春日终于不再贪念,把高温交给了夏天。而那位姗姗来迟的雨,千呼万唤,终于还是降落在了这珍贵的人间。
早上醒来,一阵凉意袭进皮肤,模糊见窗外灰沉沉一片。食堂前陆陆续续的经过顶着雨的伞,看不出伞下面的学生是喜是厌。我带上眼镜,一阵欣慰涌出。本来还有在床上继续睡觉的倦意,顿时全无。
西安的雨来的总是悄无声息,温文尔雅。或许你方才魂归午休,而她已经开始走笔。落雨为书,这并不过分。就像钢笔在纸上摩挲出的节律一样,她从不刻意去打扰人的睡眠,反倒让人更有安心的感觉。正好比一夜幽风入梦,漫上寒枕惊秋。不知软雨归来,错把热暑当春。这大概是我独所认知的,西安的雨,与家乡的雨区别开来的特点。
就在两年前高考的时候,那一阶段北京总是降雨较多。与西安的温文尔雅相比,北京的则是粗犷豪迈。她是那种来得急,去的也快的雨。来去总要带着电闪雷鸣方才罢休。午休时间,三两块黑云就扰得你睡意全无。但你又忍不住站在窗前,驻足神往。
仿佛只想置身于瓢泼中,一洗那备考的压力。
看雨帘外面,那豆大的雨珠,在乌黑的东北角白杨树的摇晃下,斜倚在风中,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上。那时候楼道里挤满了被雷雨扰醒的同学,忽一道闪电接在操场烟囱上面,霎时间天地合一,几条崎岖千折的光柱,瞬时间接在大地上点亮了天际兀自又黑。害怕雷声的同学总要捂紧耳朵,以防出其不意的霹雳,震的人心神不宁。有时厌人的轰鸣并不会突然袭击,倘若此前的闪电急促而多折,则雷声就会歇斯底里了。
这些过去的雷雨,匆匆地烙在了岁月声中。我站在西安的雨中,常常想到母亲的身影。我记得,那时候总是母亲中午时分给我打来电话,她习惯在午休前嘱托一番,唠唠叨叨让我多吃些饭,中午也安排必要的午睡。我支吾着回答一切都好,勿挂念。虽然每周回家,依旧少不了母亲的电话,路不远,她也必重复几遍。
这嘱咐有些像细声碎语,在一千多公里的空气中传播,就那样自然而然的轻漫着。校园走道两边的梧桐,也在这雨中葳蕤盛放。湿湿的空气,包裹着欣然油绿的新枝。在异地他乡的我,置身这温柔软雨之中,竟尔生出了一些安心的感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母亲在家时的唠叨,轻轻送到了耳边。
不知不觉中,我打给母亲的电话多了起来。不过,越来越多的是我的嘱咐。她还是那样,不停的关问最近如何。我则是唠唠叨叨嘱咐她注意身体。
初中一年级的时候,骑自行车去上学。那年夏天,母亲每天都会嘱咐我带上雨伞。记得有一次跟母亲赌气,放学后下起了雷阵雨,回家全部是上坡路,我便只好逆着风推车前行,路上不时划着闪电,眼镜模糊看不清前方。心中既悔又恨,倘若不如此任性该有多好。可明知自己固执,不肯退步,性子一上来,就和母亲争执不下。每次都是惹得母亲失望,自己不站高地不回头,才罢休得了。一路上迎着雨,半湿的校服贴在身上。脸颊不断的冲下雨串,想到母亲总是不善言辞,翻来覆去也只是几句话,而我把学校中的不满,都浇在了母亲身上…
雷声轰隆隆,从半山腰那边漫过来。路边的松树不断地在空中剧烈摇晃,在绿色模糊的田野里,成片的果树和玉米地就像漂在狂风的海面上,绿浪起起伏伏,左右埋首。正独自悔恨时,远远的望见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骑着自行车,雨点打在她黑色的雨衣上,啪啪声几近淹没在雷雨之中。快到我车子前方时,她调转了头,急匆匆的靠到公路右边停下。母亲把雨衣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来,递给我,什么也没说,提上自行车支腿,推着车子走在前边。我把在路上组织好的道歉,静静的咽回肚子里。
我记得每有下雨天时,母亲都会披着雨衣在离家最近的公路边等我,同行小伙伴们的家长也会在那里等。而我总会骑的特别快速,停到母亲身边,携手回家。那是上小学时最开心的事情。
听到雨,总会与母亲牵连起来。就像是一条纽带,拧在她与我之间。大雨是对我童年的严厉,中雨是离家的关切,小雨是不厌其烦的唠叨。呼呼岁月去,不改游子心。只为牵肠肚,如今又一轮。我已理解母亲为何会无限的容忍我,我的胡闹与任性。那正是她理解有一天我会明白的事,不需言明。
而这雨,正是那悄无声息的岁月过去的见证。即便有些雷雨铿锵有力,震耳欲聋,在回忆时他们早已失却声响。我身边的雨已经开始停下,新土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草坪下土壤的新味在空气中绽放,突然让我想起了孩童时代雨后初晴的田野。
枝蔓茂绿,花草丛生。那些在田野里用雏菊编成的花带,我真想再折一次,戴在母亲头上。
--一野白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