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母亲,能在记忆中存留的唯有她的不苟言笑和不辞辛苦为家操劳的身影…
母亲是一个农家妇女,一辈子没有工作。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举家从农村迁到了城市。没有农田的营生,母亲也一刻闲不住。
母亲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跟哥哥们穿的衣服、毛衣大多是出自母亲的手;母亲是个急性子,经常会熬几晚为我和哥哥赶制新衣服,那针脚密密的直直的;母亲做的菜很好吃,一天三餐每顿都很精致,而且别出心裁,变着花样给我们烧着吃。怪不得那时的我减肥永远不会成功。
都说婆媳关系难相处,但母亲和两个嫂子永远能够和睦相处,因为母亲那甘为孺子牛的处事风格放在哪里都是一剂软化剂而非凝固剂。
母亲去世后,父亲回忆起来,有时会跟我们说说那些过去的事儿……
三四十年代的婚姻,大都由双方家长做主。闺女能干,小伙儿老实,家长们便一拍即合,定日子办事。父亲母亲也不例外。
父亲在家老小,是长辈们的手心宝。父亲很早就当了兵,所以农地里的田活几乎没怎么经过手。母亲被人介绍过来,家里长辈看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能操持家务,把家扛起来,就答应了此门亲事。那时父亲还在北京军队,收到一封家书,被告知亲已订好,择日回家取亲便是。那时候的婚姻日久能生情便是好的,一见钟情更是奇迹。
那时,父亲是看不上母亲的,不仅是因为母亲没有天生丽质的美貌,还是因为母亲总是低眉少语,不善言谈,用父亲的话说是没有共同语言。于是,婚后两年,一封要求离婚的家书从北京寄到了家乡,太爷大发雷霆,从河北老家进京找到父亲部队的领导,强压下了此事…
父亲说,母亲是清楚此事的,但这么些年来,母亲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只是一味的打理着家务,做着农活,照顾着一大家子的老人与孩子…父亲长期在部队,很少回家,母亲便自己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家里的房子漏了水,母亲居然也能像个男人似的像模像样的当回瓦工;母亲针脚做得好,做得快,全村子的人都请她帮忙,母亲俨然成了村庄里的大裁缝;家中地里的庄稼也长得比旁人家的茂盛很多…父亲说,不知从何时起,母亲变得更不喜讲话了,用父亲的话说,就是只知道傻干活。
后来父亲复原回到家乡,又举家搬迁,定居在家乡临近的城市里。那时,我也有了记忆。
印象中,父亲母亲从没红过脸,父亲胃不好,母亲就常常变着花样的给父亲做着适合他的标准的饭食:米饭不能太硬,菜不要太辣,面条要多滚几次,少油炸,多素食…父亲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干干净净,人见人夸,这自然都是母亲的功劳。
父亲母亲之间平淡的就像白开水,看不到吵架,但也绝不是那种相敬如宾般的恩爱。总之,就像门前那细细流淌着的一涓溪流…
母亲平常与我们交流的并不多,细细品味,也没有什么特别记忆犹新的。母亲留给我的到如今也只有那本相册了。
那一年高考我分数不理想,与一本擦肩而过。心情低落到极致,一连半个月不说一句话。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专门为我买了一本相册,不会写字的她,在相册上面用力地、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妈妈爱你,希望你高兴”…把相册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母亲忍不住对我说:“你不开心,我心里有多难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母亲流泪…母亲的泪,就像观音菩萨净水瓶里的圣水,可治百病。
母亲走后,家人一起收拾母亲生前的家。从箱底翻出好多崭新的绸缎背面,凤凰、鸳鸯、牡丹等花色的床上四件套,红的,绿的,金的…堆在床头,形成了满满的一座小山…,那些枕巾上漂亮的图案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绣上去的。“这些都是你妈给你准备的嫁妆啊!哎,这老太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鼓捣的…”父亲意味深长,低头抹泪……我抱着那些花花绿绿,沉浸在母亲留下的幸福里,嫁妆打湿了一片…
我的婚礼那天,父亲在台上泣不成声,我知道,父亲这是在想念母亲了,父亲总说:“那老太婆没福气,孩子们都大了,好日子来了,她却走了…福薄啊…”父亲掩面而泣,在我的婚礼上,也许,父亲流了此生最多的眼泪…
“那傻老太婆,怎么就没有享福的命呢?”多年后,每每想起母亲,父亲总是叹息一声,“要是能活到现在,该多好…”
母亲在的那段时光,虽没有多么波澜壮阔,却细水长流,经久不衰;母亲的内心有一种“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坚忍,犹如那一株小草,虽不起眼,但有足够强的生命力;母亲留给我们的,是一直向着光亮那方的心境。
来京十年有二,打拼数年,如今已婚有子的我,依然为了生计奋力拼搏着。与母亲不同的是,我扛起来了外面的世界。三十有五的年纪,背井离乡,舍家弃子,离开定居的北京孤身一人到异地继续拼搏,也不是哪个女人能做得到的吧?
表面柔弱,却一直有着一颗随时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强大内心。我想,这就是母亲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吧。
永远也回不到有母亲的那段时光了。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走向心中最为柔软之处,因为母亲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