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冷静,很沉着。虽然身体衰弱已极,但是并没有痛苦的感觉。他一点也不饿。甚至想到食物也不会产生快感。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只凭理智。
——《热爱生命》
我看过一本最精彩的传记是《渴望生活》,成功塑造了梵高天才的一生,我不说悲剧,因为或许在梵高自己看来,这是神圣使命的必然副产品,他欣然接受。作者是欧文·斯通。当然,今天的主角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位美国人——杰克·伦敦,被欧文称为美国无产阶级文学之父的一位作家。我提及欧文,并不是因为这句评价,而是因为两本书的名字。前者的书叫《渴望生活》,后者的书叫《渴望生命》,咳,当然,这是我起的名字,真正的书名是《热爱生命》。
这是一本名为《热爱生命》,实为“渴望生命”的书。在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弄明白“热爱”和“渴望”的区别。但多少能感觉到二者的不同,前者优雅,后者焦躁;前者文明,后者野蛮;前者主动,后者被迫。说白了,热爱是一种态度,渴望是一种需求。
《热爱生命》讲述的故事,就是一个关于渴望的故事,一个渴望生存的故事。这是本短篇小说,只有1万多字。在这短短的篇幅中,他(书中一直用他代称主角)经历了和人搏斗、和饥饿搏斗、和幻觉搏斗、和生命力搏斗的种种生死关头。这是一个“老人与海”般的搏斗故事。
他和人搏斗。他和比尔(倒真符合《杀死比尔》的性格)一起去美国西部淘金。故事的开始就是两人淘到金子往回走的路途中,他因为腿受伤走不快,但比尔却只顾自己安危,并不愿等他。慢慢地,他跟不上比尔了。他似乎不愿相信这一点,一遍遍地喊比尔,直到山尽头再也看不到比尔的身影。他感到恐惧,用力抓起身边唯一的依靠——一把没有子弹的猎枪,疯狂地往前跑,不顾疼痛,想追上同伴。他幻想比尔会在约定的地点等他。那个地方,有食物,有衣物,有弹药。
他和饥饿搏斗。好多天没有吃到像样的食物了,饥饿攫取了他的所有注意力,连比尔在哪里都不再去想。只是本能地搜索眼前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想用石头打麻雀,锋利的岩石却划破自己的双腿;爬到一只睡着的松鸡旁,一把抓过去,手里只留下三根尾羽;实在饿极了,就到小水坑里找青蛙,用指甲挖土找小虫,然而这是寒冬。他无可奈何,嚎啕大哭。好在最后发现了一种带酸味的野草,虽没有营养,但却可以暂时止住大脑的饥饿感。
那里面有四只刚孵出的小松鸡,出世才一天光景——那些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只够吃一口;他狼吞虎咽,把它们活活塞到嘴里,象嚼蛋壳似地吃起来,母松鸡大吵大叫地在他周围扑来扑去。他把枪当作棍子来打它,可是它闪开了。他投石子打它,碰巧打伤了它的一个翅膀。松鸡拍击着受伤的翅膀逃开了,他就在后面追赶。
但是,他对这些大道理想得并不长久。他蹲在苔藓地上,嘴里衔着一根骨头,吮吸着仍然使骨头微微泛红的残余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忆一样隐隐约约,不可捉摸,却引得他要发疯。
他和幻觉搏斗。饥饿和恐惧遍布荒原,他渐渐出现了幻觉。他觉得自己还剩下一粒子弹,足够吃到食物。但理智告诉他枪膛里明明是空的。他斗争了几个小时,最后打开枪膛,才发觉是空的。过了一会,这种幻觉有开始折磨他,不得已又打开空枪膛来确认子弹。有一次,他竟然看到了一匹马,他相信这匹雄壮的黑马会带他逃离噩梦。结果发觉,这是一头棕熊,一头想吃他的棕熊。他绝望地咆哮,熊被吓住了。
最后,他和生命力搏斗。他发现了一头病狼,一头虚弱得无法杀死他的病狼。病狼想吃病人,病人想吃病狼。不约而同的,他们比拼起了耐心。他走到哪里,病狼跟到哪里;他休息时,病狼盯着他;他无力地咕噜,病狼呲牙;他到极限了,从昏迷中被耳边的喘息惊醒了,吓得病狼一跛一跛地跳回去。他奄奄一息了,他再也爬不动了。他躺着,静静地躺着,直到狼牙轻轻扣在他手上,直到狼牙慢慢慢慢扣进身体里。可是慢慢地,他也用狼牙扣着的收慢慢掐着病狼,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上面。然后伸头,咬牙,吮吸鲜血。原文更精彩,我边读,边感觉凉飕飕的。这种搏斗,并不是激烈的搏斗,而是软刀子磨骨的搏斗。拼的不是刺刀,而是生命力。从某种程度来看,胜者更加的伟大。
病狼死了,他继续前行。他已经不再有前行的动力和意志,但生命却驱使他不断往前爬。这说明人最本质的存在,并非肉体,更非兴趣志向,而是生存。我们普通人可能一生都未必陷入此种境遇,这是一种幸福。然而,缺失了这种境遇,或许永远也无法触碰到我们最本质的存在。同时,这句话极有意思,把生命和意识分开。若用弗氏的理论,生命是本我,意识是自我?这个时候,没有超我的位置。因为超我是建诸于他人之上,而当世界只剩下自己,便不存在他者。
最后,他爬到了岸边,被科考船救上岸。因为那股被旺盛(神圣)求生欲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却被当作一个试验品观察。这个拥有绝大生命力量的英雄,最后却在一群凡人眼中变为了可怜的疯子。
捕鲸船“白德福号”上,有几个科学考察队的人员。他们从甲板上望见岸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正在向沙滩下面的水面挪动。他们没法分清它是哪一类动物,但是,因为他们都是研究科学的人,他们就乘了船旁边的一条捕鲸艇,到岸上去察看。接着,他们发现了一个活着的动物,可是很难把它称作人。它已经瞎了,失去了知觉。它就象一条大虫子在地上蠕动着前进。它用的力气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老不停,它一面摇晃,一面向前扭动,照它这样,一点钟大概可以爬上二十尺。
2015.10.14 19:55 于九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