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
有些特殊的一年。
12月的吉林,正是寒冬之际。
我的手里是刚刚出的CT检查结果。
蛛网状囊肿。
医院里开了暖风,可我依然觉得彻骨地冷。
彼时我仿佛陷进了一个漩涡。
间歇性头痛,只有深度睡眠才能屏蔽那令人狂躁的痛意。然而每一次醒来,我都觉得更加疲惫,仿佛通宵没有睡一样。
情绪很不稳定,成绩直线下滑。父亲因此和我整天争吵。
所以得知检查结果的时候,我松了口气。
起码,有些什么东西,能为我的不正常做点解释。
哪怕这样的解释,并不是人们所期待的那种。
诊室里。
“治疗手段?”父亲问。
“保守治疗。用药,口服或输液。”医生说。
“那这个囊肿,,,”
“所幸是良性的,但是不排除恶化风险。建议每年复查两次。”
“用药就可以康复?”
“这个,,,没办法保证。毕竟不建议动刀手术。”
我转过头说,“医生,我在上学,如果不能好转,会影响高考。”
她扶了扶眼镜,“这个病只能调养,具体什么时候好,能不能好,都看你个人恢复情况。实在不行,就只能休学了。”
我和父亲都没有再说话。
我转身出了诊室。
那是2012年的冬天。
此前我在北方经历了十多个冬天,唯独那年,这个对于北方人来讲不必赘述的季节,与我来说,不再是简单的“寒冷”可以形容。
你的生命里,有哪些改变了你一生的大事?
转文后我成为了标准的女文青。
生活节奏也跟着彻底慢了下来。
母亲在班主任那里替我请了长期病假,自此我的上学时间灵活多变。
一觉自然醒大概是89点钟,在家里吃母亲做的早餐,然后和小区里上幼儿园的小孩子一起走出大门。
中午接着回家吃饭睡觉。下午起的早的话应该能赶上学校的下午第三节课。
看起来我的时间少多了,但我的自由时间在增加。
开始接着看我想看的书,一本一本地买,偶尔写点东西,和组内的同学编故事。
差不多是我想要的生活。
高考之后的暑假,我头一次摆脱了痛苦。满心期待我的大学。
事实上是,每天早上6点起,中午经常不能午睡,晚上基本12点睡。
这对我来讲简直灾难。
我试图和身边的人一样接受这个时间,但最后我举了白旗。
而蚌埠的冬天,也没有我想象中温暖。
即便向南走了一千多千米,我还是在冷风中深深领悟了冬天。
凛冬。
不时失眠,清醒到后半夜,意识刚刚模糊,闹铃便响了。
镇痛药以极快的速度更换着,但依然赶不上我的大脑对神经镇痛的排斥。
我试图让它们安静,它们却大喊大叫着示威,嘲笑着我的束手无策。
我他妈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就好像当时在高中课堂上,我一把掀掉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然后止不住的哭泣。。
但是,此时有着两年多病史的我,比所有人都清楚,奋起与暴躁,永远都不是神经科患者救世主。相反,它们是催命的无常。
所以面对很多人对于我近况的询问,我都说,还好。
从16岁尾巴开始,我听到的最多的几句话,分别是“加油”“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别太累”“放宽心态”诸如此类。
这些话甚至可以和我服用的镇痛布洛芬数量媲美。
我只有对每一个对我表示同情关切的人说谢谢。
回应善意是起码的尊重,即便这样的善意苍白极甚。
和朋友相处时我很少主动提及我的病情,我并不想因此和大家有什么不同。
人艰不拆,起码这样的自我欺骗能让我多少觉得好受一点。
我一直觉得状况不能再差了,毕竟我已经是勉强接受。
但时间告诉我们,底线这种东西,生来就是被打破的。
我的记忆力极速衰退。一转身我就忘了刚刚说了什么,我甚至想不起来一直烂熟于心的父亲的电话号码。
然而,我没有多少时间来巩固我的记忆了。
期末了。
这几个字打出来我都头疼。
然而我也只有接受,无论什么结果。
因为,除了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能真正否认和拒绝生活。
我不知道是该感到悲哀还是庆幸。
母亲说我一直在逃避。
朋友说我一直在逞强。
是的我承认。
我无法接受休学,因为我不想和如今的朋友分隔到不同的轨迹上。
我明明可以有另一种人生的啊。为什么偏偏要是我呢,为什么,,为什么要受这种痛苦呢。
天知道我有多想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没有患绝症被判死刑,生活说,算了给你个无期。
或许哪天你就被无罪释放了,也可能你一辈子都别想逃出来。
说这话时我面色自如,朋友却湿了眼眶。
可能麻木了吧。
一开始也哭泣也不平,但是渐渐地,什么都没用的时候,你也就麻木了。
在知道这种不可逆转的结果后,我开始寻找我能为我的朋友做些什么。
如果你能看到这里,就会听到我最想和我的朋友们分享的话。
嘿,你们中的大多数,一定对自己的生活有多少不满吧?
父母太唠叨?期末复习太忙?男朋友没空陪你总是吵架?又或者是你新买的裙子邮错了尺码。
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我们似乎十分乐衷和别人比惨,话题往往被最惨的人终结然后这个人心满意足地闭嘴。
但是,你有没有发现,能让自己的生活看起来不那么“悲惨”的,往往是别人的更惨。
你埋怨期末任务重时间紧背不完,殊不知我眼巴巴地看着你能刷夜背题去考试。
我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也不介意大家通过我来找回重新生活的信心。
甚至说,我的生活已经这个样子了,几乎没有什么举措能够做出很大的改变。而如果能让我的朋友们看到自己的生活还有那么一点光亮,我觉得也是功德一件。
不要再为我感到伤心啦,你们的爱我都能感受的到。
2012—2016
我并没有按照原本的人生剧本进行下去。
新的剧本生疏,难懂,想放弃。
而我也不愿假装自己愿意接受。
未来一切未知,我接受的是无数可能。
和世界交手这么多年,你是否光彩依旧?
很多人想了想,摇了摇头。
母亲说,几年来我的性子越发沉稳。
我知道这和我的新剧本脱不了干系。
有时候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
而这些经历让你与众不同。
人生不再乏味可陈。
因此,
我们不必否认生活艰辛,不必伪装自己乐在其中。
我一直在设想这样的场景:未来某一天,尘归尘土归土,我的墓碑上有这样几个字。
终生和神经组织抗争的热血青年,为身边人带来一丝光亮的小天使,长眠于此。
从这里经过的人都说“真酷啊。”
我美滋滋地躺在属于我的墓地里,满足地闭上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