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姐是做保洁的,她老公、她大女儿也跟着她做保洁。
八年前,我们搬到金沙的住家后,许姐仍然帮我们做保洁。我和许姐碰面不多,她一般是周二上门,即使她有事耽搁了,也是改在其他工作日,从不在周末打扰我们。许姐读过初中,进城多年,善解为人之道。
昨天一大早,家人和亲戚带着两个娃娃去峨眉山耍水,我在成都开了个短会,10点半左右就回家了。11点,许姐来了。防盗门拉开时,她有点惊讶,但随即平静如常。许姐帮我们做了十几年保洁,我们相处融洽,彼此信任。她既有我们家的门卡,也知道防盗门的密码。
许姐进了门,换鞋,拎进一只白色的塑料桶,里面装满了抹布、刷子、洗涤剂等等保洁工具。进门后,她问了我早早下班的原因,然后解释说周二她家有点事,小区几户人家的保洁都改在今天做了。
我见只有她一人来,就问:“你老公呢?”往常,她和她老公都是秤不离砣、汉不离婆的。
“避暑去了。”她乐呵呵的。
“避暑?”我有点好奇了。成都这段时间确实气温高企,每天不是37度就是37度左右。我把办公室的空调调到最低档,下午3点后也热得心浮气躁,满面油光。不过,天冷躲酷寒,天热去避暑,这可是有钱大佬们才能玩得起的任性—许姐的老公也要去避暑?想想都有点意思。
“回老家避暑。”许姐立马解了我的惑,“他每年都是这样。天太热了,要回老家,天太冷了,也要回去耍几天——管不到。管Q他的哟。”
许姐语气平和,笑呵呵的,一点没有责备老公的意思,倒好像说的是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
我听家人说过,许姐结婚后,生了女儿,公婆不满意,就带着老公来成都打工,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大女儿在老家读书,上到初中,没父母管教,就早恋,怀上小孩,奉子成婚。大女儿生的也是个女娃娃,许姐的亲家不满意,一家人吵得鸡飞狗跳,许姐就把女儿一家带到成都。大女儿跟着父母做保洁——我见过一二次,20岁左右,个儿不高,小鼻子小嘴小眼,白白胖胖,简直是她妈的翻版——看上去还满脸稚气。女婿没做保洁,在哪儿上班吧——我记不得了。小两口感情挺好。许姐现在最愁的是她小女儿。小女儿生在成都,也是在成都上的学,现在读初中了,但读书成绩不好,还好打扮。许姐害怕小女儿又走大女儿早恋早婚的老路。不过,许姐的老公是乐天派——“百事不管。跟你一样。”家人说。得,就唠个嗑的时间,我又无辜躺枪了。
说到徐姐的老公,他倒真是个乐天派,每次进了屋,总要高声打个招呼,然后加一句:“还是你安逸,在家里上班。”我就给他解释,说我在成都开会,刚回家,或者说要出差,马上就要走了。他听了,又好像并没听,随便扯了几句,就忙忙地进了卫生间,做他的事去。一二次后,我晓得了,他那么说话,只是个习惯,相当于说“您吃饭了吗”,并不在乎也不需要我解释。以后,再听他这样的话,我就笑笑,说他又帅了好多。我这么夸他,也不全是说的客气话。他个高,起码1.75米,长得不胖不瘦,面孔轮廓分明,如果不是腿有点瘸,年轻时应该是个帅哥。家里人有时摆龙门阵,说许姐老公很小失父,母亲改嫁,腿就是小时候被养父打残的。他母亲嫁过去,又生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家境不好,继父只让弟弟上学,他就成了文盲,至今40多岁,不识一字。
“他不识字。不会用手机支付,也不会上银行取钱。到成都后,像个跟屁虫,一天到晚跟到转。”许姐边擦客厅家具边说。我说:“那安逸噻,啥子都是你说了算。而且你老公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干打麻将赌牌那些事,标准居家好男人。”
“啥子哟,”许姐转过头撇撇嘴说,“他说他每月挣了几千块,钱全部给我,但我要保证每天给他买包烟,20块的,每天要准许他喝一顿酒。”
“哎——不过呢,他就抽点烟喝点酒,其他也没啥大毛病。”许姐示意我坐另一边沙发,方便她拖地板,又说。听得出来,她对老公是满意的,对目前的生活还是感到满足的。她跟她老公都出生贫苦家庭,读书不多。两人婚后到成都打工,挣钱把孩子盘大,现在家庭月入上万,虽然做的是辛苦的体力活,但家庭和睦,日子过得无风无浪的,算得上是小小的确幸吧。
当然,这或许纯属我的臆测。虽然同属打工人,但我参加工作后的生活环境和工作圈子,已经跟许姐她们那样的群体有了大的距离。老实说,我基本不了解她们的世界。我出生农村,但少时丧母,早早离家住校念书,临毕业时父亲去世,工作后长期囊中羞涩,加之路途遥远,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亲戚乡邻们外出打工的虽然多,但我跟他们几乎没有交集。我有机会深入他们的生活吗?可能有。我有意愿去了解他们吗?坦白地说,不知道。
经济发展,社会富裕,不可避免会带来一定的收入鸿沟和阶层固化,这是工业化发展国家必定会面临的难题,至今无解。沮丧,并为此躺平,可以调剂情感,为恼怒找个发泄口,但于事无补。阶层跃迁不是不可能,但机会寥寥。靠劳动——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让自己和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人,才是大多数人的正常通途。就像许姐她们这样,靠自己的一双手,一只白色的桶,几块抹布,在熙熙攘攘的社会,找到一个应得的位置,上班工作,生儿育女,平平安安地生活。我以为,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