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时短,悲伤亦不深切。浅尝辄止的快乐在于不必思前想后,畏首畏尾。就像浮于生活表面的一抹灰尘,肤浅得一擦即逝,又深沉得日累月积。此时我厌倦了岁月之轮的沉重碾压,宁愿化作一捧生死未卜的灰尘,去博人间的痒,去扰人类的神。
我翻过很多书,可还是写着平庸的文字。我看过许多电影,可我始终没能让自己做一次主角。我听摇滚,惧怕混乱,热爱自由,想要的都是不能拥有的,得到的又总担心失去。我与人们谈笑风生,可是我并不快乐。我时常失去感觉,在我明白这一切喧闹的快乐只是虚伪的装饰之时,我感到一阵痛楚。我过早地了解到了生活的本质,我知道人类所必经的那些痛苦的每一个细节。在我小时候,我时常梦到一个九十九岁的老人。她坐在一盏枯灯下,打开破旧的笔记本,伏在案上细细写着字。我不知她在想什么,不知她是否已经老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只知道,每当我醒来时,我会意识到,她正是我。她是真实的我,而我则是梦中的她。她激动地回忆着自己的年轻岁月,想到她稚嫩的脸上曾洋溢着无邪的笑容,她也会深深一笑,让皱纹在眉眼间蔓延。我想到这些,会觉得很难过。因为我发现了真相,真相就是我已时日无多,在回忆中展开的生活是我枯竭的头脑中所剩无几的快活。
我得知我的生活仅是一场梦,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获得自由。令我胆战心惊的是我随时可能终结的生命,就像风中一支飘摇的残烛。我笃信自己的无知和生活的无聊,我也笃信我可能连这些内容也即将失去了。尽管我从未打算名垂青史,我最担心的仍是成为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意识的物品,成为像夜晚的窗和白天的街道一样无人关心的存在。
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我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相反,我对它已颇有见地,它对我仍然无动于衷。我渐渐忘记了那个重复的梦境,忘记了生活的种种隐喻。焦虑替代了敏感,成为我与生活交手的证据。此时,我突然又想起那个九十九岁的我。我仍然悲伤。但让我悲伤的不再是不知何时到来的生命的终结,而是那些已经奔涌而逝的光阴。
如果我能再见到她,我想对她笑一笑。我会告诉她,我还在艰难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她会沉默,因为她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