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农村,有这么一个习俗,倦鸟归林,落叶归根。家家户户每逢有人过世,都会按照传统,送到各自宗族的公祠去,在那里会有一个仪式,两天到三天不等,期间会有亲朋好友来吊唁。
还会请来功德帮,做一场法事,一般寓意喜丧,祈求过世的人,以及公祠的列祖列宗,保佑在世的亲人,平安顺利。
01
铃铃铃~“喂,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凌晨十二点多,陈曦忽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小曦啊,你明天能请个假回来一趟吗?你堂婶过世了,得回来帮忙。”电话那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应该是睡了一半被吵醒,声音有些沙哑。
“这么突然吗?明天我还要上班呢,工作还有很多没完成。”陈曦有些为难。“你先请假试试吧,你老弟那边太远了,加上前几天他回来帮你舅老爷那边乔迁,现在时间太赶了。”“好吧,我去请假。你赶紧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回去。”
陈曦挂断了老妈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出去,“喂,张总,是我陈曦。”“陈经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是这样的张总,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比较着急,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去处理一下,我这边想请两天假,后天晚上赶回来。”“什么事啊?这么着急吗?最近项目比较赶。”“是挺急的,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晚打你电话了。”“嗯,这样啊,那行吧,你把手头工作安排好,然后后天尽量早点赶回来。”“好的,谢谢张总。”
陈曦挂断电话,又赶紧约了个早上七点的车,然后洗漱了一下,休息去了。
02
第二天一早,陈曦打车直奔老家,到了家里,差不多是早上八点多,一进门,就看到忙里忙外的老妈。
“妈,我回来了,老爸呢?”
“小曦,你怎么这么早,不是跟你说可以晚一点回来吗?你爸过去帮忙了,昨晚他在那边守夜来着。”
“那我要不要现在过去帮忙?”
“不用,你先去休息一会,中午吃了饭就没时间休息了,要直接过去了。”
“好,那我先去休息了……”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陈爸就回来了,“小曦回来了没有?”
“回了回了,现在在楼上休息呢,我去喊他下来,是不是准备要吃饭了。”
“是,让他赶紧下来洗漱一下,换身黑色的衣服,外面已经准备好了,吃了饭就直接过去那边祠堂集合。”
陈曦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爸,我都听到了,我这就准备,你们先过去吧,我弄好了过去。对了,老妹不是在家吗?她去不去啊?”
“不用管你妹,她属猴,今天是虎冲猴相,犯忌讳,她不能去,给她准备了东西,她等会自己煮饭就行了,那丫头,还没起床呢。”老爸边穿鞋边说道。
03
陈曦洗漱完,换了身黑色的正装,领带就不打了,估计没有打领带的,穿好鞋急忙就出了门。
吃饭的地方也是祖祠,和那边公祠不一样,这里是这一片住户公用的祠堂,平时专门放桌椅板凳的,喜丧都用的到。
早上陈曦就看到了,祖祠门口搭起了一个架子,用来遮阳挡雨,下面摆了十几张桌子,这时都已经上了菜了,饭是大锅煮的,就摆地上,像流水席一样,大家来了就直接吃,不会等谁,吃完就直接过公祠那边帮忙。
陈曦随便找了张桌子搭伙,赶紧吃了饭,把碗筷收好就往公祠那边去了。
陈曦这一房本来人丁就不多,又因为一些事情,有些人之间存在矛盾,因此这种事情有些人也不会来参加,所以人比较少,不然也不用急匆匆把他叫回来。
这样的场合,就是一个小型的众生像,修罗场。看着眼前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陈曦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小曦,过去拿个笋壳戴上,等会法事开始,你就一起到队伍里,跟着他们一起转就好了。这里有些零钱,你拿着,等会跟着别人投,但是记住,不要投太多,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这时,老爸走过来嘱咐着陈曦一些事,毕竟这样的场合陈曦很少经历,以前还是在他奶奶去世时候,对了,小的时候外公去世也算一次。
“知道了,爸。”
铛~铛~铛~法事开始了,这是一个比较偏佛教的法事,几个功德帮的人,身披黑色长袍,里面的便衣漏了出来,给人的感觉有些不伦不类的。一开口,就是带着地方方言特色的金刚经。
04
功德帮的主持人念了一大段金刚经,然后就开始带着对于绕着灵堂转圈,中间摆着一口准备第二天用来入殓的棺材。
队伍最前面是手提竹灯笼的主持人,嘴里依旧念叨着什么,旁边还有人一唱一和,和当地的传统戏剧唱腔一模一样。
然后主持人后面就是一身麻衣的孝子和孝女。因为堂叔是二婚,三个孩子都不是现任堂婶所生,但是感情却也不差。
再接着后面就是头戴笋壳(一种麻草编织成的类似帽子的东西,长的像笋尖)的叔伯兄弟,堂叔这边的亲人男丁。再后面就是女方那边的亲戚,以及队伍最后面的男方这边叔伯兄弟家的女眷。
除了头戴丧帽遮住脸,开始哭丧的女眷,其他人都是手里一炷香。路过灵前,有些人会往地上的盆子丢零钱,意外着买路钱,这个也是功德帮的一份额外收入。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仪式告一段落,主持人喊人帮忙收走所有人手里的香,喊了半天没有人过来。过了一会,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看着这个男人,陈曦心里没来由得有些厌恶。
这个是他二伯父,已经和他们家闹翻了,一个脑子缺根弦的人,从来不知道大局观是什么东西,在村里名声不太好。
讲个例子,作为一个外姓人,时常出入别人宗祠的祠堂,帮别人义务干这样的白事,就因为别人的宗族人丁兴旺,觉得可以搭上线,结果被其他宗族的老人所不耻,说他是只会摇尾乞怜的狗,一个外姓人跑进别人的公祠,置他们的子孙于何种境地。
就算这样他也没有脑子一样,不管不顾,就是因为跑的场子多,所以流程他熟悉,作为男方的叔伯兄弟,这样的事情按道理要由年轻人来,他却自己上场,现在队伍里只有他一个长者。
05
陈曦环顾了一周,没有看到那个他应该叫做五叔的男人,这个做的更绝,做了别人的上门女婿,女方一家子白眼狼,住在这边,用着这边的祠堂,却往家里请了一尊别人祠堂的神祇,还对外宣布是别人宗族的人,更有意思的是,被他们声称是本族人的宗族,对外宣称他们并不承认。
好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不,之前因为和堂叔发生了一些矛盾,到现在也老死不相往来。没来也好,省得玷污了空气,这不可是陈曦自己这么认为,那家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当然,全都是坏名声。
以前陈曦不信风水,现在他开始有些相信了,因为自己父亲的那些亲兄弟,一个个比才狼虎豹都要狠。
俗话说,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可是陈曦那个大伯父,也是一个典型的脑残式人物,这也不是陈曦玷污他,这个也是村子里公认的。
遇事没担当,跑路第一名,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作为这一脉的大哥长子,是应该站出来主持一些事情的,而不是又其他一些旁支的老人家带头,哪怕不懂,可以问,但必须出来带头,他丢下一句要回家带孙子就跑了。
现在变成我爸在一旁出谋划策,然后二伯父亲自下场。
这就是为什么陈曦会觉得那么的不伦不类,“好一出荒诞的悲喜剧啊。”陈曦看着坐在门口,一脸悲戚表情的堂叔,心里没来由很烦躁。
06
父亲一脉九个兄弟,基本上都不合,第六那个和老大一样,遇事就缩,只是没那个那么离谱,至少他在场,虽然缩在一旁。
第九那个和功德帮一伙的,也是干这个的,他眼里只有钱,今天这样的法事,也是他牵头带人来的,他恨不得亲自下场去做法事,只是情况特殊,但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关心过堂叔一句话,一直都在关心功德帮的事,比如地上的盆里,让大家路过多投些钱,好让亡者黄泉路走的更顺畅……
陈曦麻木地跟着队伍走,他把零钱全部塞会兜里,便宜谁也不能便宜这群混蛋。
很快仪式结束。陈曦找到正在泡茶聊天的老爸和堂姑。他们正在聊以前的老事,也在对这次的事情表达一些不满,无非就是有些人没担当,有些人白眼狼,这一脉人丁不旺,到最后只剩一声声的叹息。
到了饭点,依旧是老地方流水席,吃完还得继续回来,晚上还有一场法事,依旧和下午差不多的仪式,只是这次人比下午的时候更少了。
期间休息的时候,陈曦听见老人们商量守灵的人,因为我爸第二天被他们推选和一些人一起,跟着灵车出去,去火葬场,随后在一起跟着堂叔他们上山,带着亡者下葬,所以他肯定不会守夜,况且已经守过一晚了。
这里有个有意思的插曲,因为没有人愿意守夜,一些旁支的亲戚插话让他们家年轻人帮忙,被老人训话,本家的人还没死光。
最后挑来挑去,又是这个二伯父最合适,他也一脸无所谓。而前天晚上那几个没被点名,今天推脱的人,说他们已经帮忙守过了,好家伙,几个人在灵堂外面的休息室里打了一整晚的牌,连香都没进去烧过一柱,滑天下之大稽。
07
为亡者守灵,是这边的传统,保证灵前的香不灭,要及时续上,还要保证灵堂里没有路过的野猫。
这些都是传统,最好是由亡者较为亲近的人守灵,因为堂叔自己不合适,他的孩子又还比较小,加上第二天入殓前还有事要做,所以只能从叔伯兄弟中挑人。这个时候,那几个擅长遁术的人早就跑没影了。
“小曦,你先回去吧,今晚不用你守灵,本来如果没有人,我是打算让你留下来的,现在你二伯愿意,就让他留下来好了,再叫一个年轻人就行了,你明天早上还得过来帮忙,回去吧。”陈爸让陈曦先走。
陈曦点了点头,走出了灵堂,看着那老旧的祠堂门口,已经上面的那副挽联,还有在吩咐孩子们一些事情的堂叔,看着他憔悴的脸,陈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场戏,已经快到尾声了,这群人,有几个是真的心里感到难过,才到这里来的,大概,没有几个人吧,虽然堂婶人缘也不好,个性也比较差,但是这样的下场……
08
第二天一早,陈曦早早起床, 流水席早饭过后,直赴祠堂,一样的仪式和法事,这是最后一场了。
大家脸上也有了些许疲态,又是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主持人念了一大段经文后,大家一起上前帮忙入殓。
陈曦并不懂这些,也没有问过,灵堂的棺材里有一套寿衣,里面看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陈爸让他靠后,不要上前,入殓也是有忌讳的,比较今天年龄逢九的不能出现在这里,孕妇不能出现在这里,以及属相猴的人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入殓由孝子孝女以及一些老人上前帮忙,入棺然后封棺,送上灵车,所有人按法事的仪式,一个长长的队伍跟着灵车走,走到一个特定的路口,算是送亡者最后一程。
陈爸跟着灵车队伍一起去了,陈曦看着车远去的方向,以及旁边一群松了一口气,开始说说笑笑散开的人群,他站在原地有些沉默。
这一刻,他对生命充满了敬畏,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可以理解这些人此刻的想法,终于结束了。但是也有些不理解,有一种莫名悲戚的感觉。
陈曦跟在人群后面,往祠堂的方向走了回去,中午还有最后一餐,然后就是帮忙收拾好祠堂的东西和卫生打扫,这么一场荒诞的悲喜剧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