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女》——秦韬玉
蓬门未识绮罗香,
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
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
不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
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
萧瑟的秋风起,篱笆墙边的菊花正开得争奇斗艳,它们不管是否有人欣赏,只管把积蓄了一年激情,在寒冬到来之前,尽情释放。
花的世界是热闹的、拥挤的,可是一墙之隔的陋室里,那个埋头在女红里的女孩是如此单薄、孤单。她似乎已凝固成一座石雕,对外面的世界完全无动于衷。
此刻,时间已在女孩的手里停止了。华丽的绸缎在她的手里微微颤抖,她的脸色是凝重的,像一个艺术家珍爱一件艺术品一样,她的一只眼睛是挑剔的,而另一只眼睛却是狂热的。
她挑剔着针脚的轨迹,似乎在她心目中,每一针都有它的精准定位,丝毫不能马虎。但是另一面,为了使这件艺术品能完美无瑕地穿在那个即将出嫁的小姐身上,她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她想象着,眼前不断浮现衣服带着她的灵气,熠熠生辉地照亮整个世界,而周围的人被她的作品惊得目瞪口呆的画面。
她幻想着、幻想着……有一瞬间,她几乎有些迷糊,忽然觉得是自己穿上了这件嫁衣,翩翩起舞着,手上传来来自一个男人指尖的温度……想像的甜蜜是惯会教人忘记现实的痛苦的,虽然这种甜蜜持续不了多久,有时短暂地如同带着花香的空气拂过耳畔的瞬间。
啊呀!针尖锐地刺痛了她的手指,她清醒过来,环顾孤寂清冷房间,手指上的痛更深入地钻进心里,她的心也揪起来,痛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不得不放在手里的针线,揉着酸痛的眼睛,试着活动僵硬的身体。她终于站到窗前,透过狭窄的窗口,她看到那些灿烂如云霞的菊花了,只见它们在秋风中舞动得更厉害。就有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若隐若现的香味。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到屋子的一个脚落里翻找,焦急地。几分钟后,她又出现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截短短的碳棒,还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白布。
她一脸兴奋地挥动着手指,似乎要把脑子里的灵感全部倾泻出来似的。画布上就浮现着菊花的身影了,画着画着......可是她不知怎么的,停住了,兴奋的火光从眼中消退,愁云又开始爬上她的眉头。
(二)
她想起,昨天也在这个房间里,听到的隔壁传来的媒婆和父母的谈话,那些低沉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板壁,清晰地震动了她的耳膜。
“我说,妹子,你托我的事,我紧放在心上呢!只是前几天和你说的邻村的张木匠的儿子的事,今天张木匠给我口信了,说他家儿子想找比自己小的,而你家宝贝女儿生辰算下来比他家的大三个月哩,你瞧,这事整的。都怪我没问清楚,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家闺女找个好人家,谁叫咱同村住着呢!哈哈哈……”接着是母亲唯唯的陪着笑脸,应承着。然后,似乎母亲给了她什么东西,推辞了一会儿,媒婆乐呵呵地走了。
她不知道这是被第几次回绝了,她不愿去想那些五花八门的理由,不管是因为家里穷还是因为年纪或者生辰八字,或者索性嫌她不会打扮……这些理由,刺痛着她的自尊,她一度为自己的卑微而焦虑彷徨,觉得自己是一无是处了。
可是她骨子里的要强,反而更加强烈地跳出来,告诉她别人看不上她,自己也没有必要看上他们啊!实际上,当她有一天在刺绣中找到乐趣时,她的自卑的心灵意外地得到了治愈。她坚信等到哪天手艺远近闻名时,那些嫌弃我的人总归会求着娶我的。这么想着,她似乎凭空又有了无穷的动力。
(三)
终于她的手工是渐渐被人们熟知了,上个月,村上的李员外家的女儿要出嫁了,他们急着把十几件绸缎的衣物交给她刺绣,要她务必在一个月内完工,还给她加倍的工钱。她刚拿到这些衣物时,心里是满足的。
可是当她不分日夜地,埋头苦干却不见衣服减少时,焦虑又抓住了她。看着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摸上去软滑的几乎要在手里融化了的衣料,她沮丧地想:“为什么那些人会舍得穿在身上,衣服不就是遮羞取暖吗!何必要非得这么珍贵不成?”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虽然暗淡可是实用、防寒,也好得很呢!“为什么人们非要变着法儿追求这些不着边际的享乐?难道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能长生不老?或者青春永驻?”
有种隐隐的厌恶爬上心头,一个人如果要靠衣服来装门面,吸引眼球,必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即使有人一时被迷惑,也会迟早明白过来。
她不愿做这样的人,也不屑做。她一直深信这个世界总有人会喜欢真正的,有真才实干的人,而不会被外在的假象所蒙蔽。
她又想到梦境中模糊的男人的身影,“没有人真的愿意娶个花瓶回家过日子吧!”她漫无边际地猜测着。
有一丝秋风夹带着场地上的稻草从窗口扑进来,她伸出手使劲揉了揉眼睛,是有灰尘吹进了眼睛里吗?不,她的嘴角分明有两滴大大的泪珠,消无声息地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罢了,她果断地擦干眼泪,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将无穷的怨气全部吐出了。然后就着狭窄的窗口透进来的可怜的亮光,她又继续把自己埋进一大堆的织物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