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五年,除去一间在郊区首付的小房子,一无所有。
五年来,除了办公桌旧了点,盆栽死了几次,空调出风口修了无数次,换了一两个同事,其他都没变,连我的职位都没变。
在我生活一筹莫展的时候,小明回来了。
小明是大学毕业五年来同学里混得比较好的,当然是无背景无基础无身高的那类同学里。他一毕业就跑出了国,我们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系,只知道他去了东非,中东,离祖国最近的时候到了东南亚,但始终没踏进国门。虽然一直不知道他具体在做啥,但在我眼里,他挣了不少钱。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看报纸,没错,看报纸。
我以为他要结婚了,但他只是言简意赅得通知我他回国了,问我有没有空,见一面。我看了看领导办公室紧闭的房门,欣然赴约。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对面桌跟我同年毕业进单位的老王嘬了口茶,盯着电脑使劲咳嗽了一声。我立定。
“妈的又打错牌了。”
坐在母校侧门外名为“最后一面”的面馆,环顾四周,这面馆开了四年,书架上居然还是海明威、莫泊桑,完全没更新过,居然连《从你全世界路过》都没放,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不禁悲从中来。下午人少,但老板为方便自己开了空调,大厅中间晚上看球用的液晶电视正放着走进科学。
老板也没有长进,依然不主动问进来的人吃什么喝什么,也不会赶你走。
正准备招呼老板,小明进来了,一袭黑衣,加上棕色皮肤,忽略身高还以为是古天乐来了。
我看着这家伙,五年时光仿佛只是五年阳光,也就肤色变了,体型,模样都没变。仔细观察了一下胸部的起伏,好像更结实了。
这家伙也盯着我看,半天冒出两个字“胖了。”
我低头看了看衬衣缝隙里的赘肉,本来想夸他两句,全给我噎了回去。
随意寒暄几句之后便进入了正题,我问他这些年都干嘛了,他看了看腕上的运动手表,说自己没时间了,等下次再告诉我。然后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盯得我直发毛。
“快放啊!”我受不了了。
“我看了你的朋友圈,你跟小红还有联系,是吗?小强。”小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尽管他在刻意压制,但我仍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惶恐。
我看着眼前这个棕色的男人,他的话瞬间把我拽回了大学时代的回忆里。
那时候他跟小红可谓是豺狼女貌,基本上没有人看好,世人都在感叹小红年纪轻轻就瞎了眼。而且小明仿佛也是不务正业,天天往外跑,有时候课也不上。幸好我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有一次我坐在春熙路的椅子上看妹子,居然不小心发现小明在一家烤猪蹄店门口不停地排队。后来问了他才知道他在做一份叫做“排手”的工作,也就是一帮人在店门口排队引起围观,营造生意很好的假象帮店主吸引顾客。
也正是那次之后让我俩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当然也是那次之后我才有幸知道小红跟他分手的原因是他当排手。他们分手后我们系的男生吃了好多天火锅庆祝。
我跟小红见面是去年她从澳洲回来后的一次同学聚餐,当时我放在朋友圈的照片里小红只有一个背影出镜,没想到这都能被小明认出来,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强到让小明好变态。
我点头,跟小明说了那张照片的原由。
小明低着头,微微发抖,并且开始抖脚。
“干嘛了?一提到小红你就受不了,干嘛还提?”
小明缓缓抬起头,喉结起伏,用干涩得声音问道,“去年?”
“嗯。”
“你确定?”
“确定!不信你现在打开我朋友圈看日期。”我加深语气。
小明颤抖得掏出手机,由于紧张,解锁的时候摁了好几次屏幕。等小明翻朋友圈的时候我目光游走,刚好跟面馆老板的目光相交,而那一瞬间,老板低下头故作镇定地看着电脑屏幕。
回过头,小明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正是我发的那场聚会的照片。
照片是我在长条形餐桌的尽头举着手机用自拍模式拍的,身后全是大学同学,大家觥筹交错,小红刚好转过头跟身边的人说话,所以如我印象里是以背影出现的。
“有什么问题?”
“小红旁边坐的是…小张吧?”小明深呼吸。
“是啊。”我飞速在脑海里搜索着关键信息,突然明白为何小明的反应如此异常,那天聚会结束小红是跟小张一起离开的。小张是我们这届的高富丑,不过家里确实有钱。
“我明白了,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试着安慰小明。
小明双拳紧握,眼神突然变得令人生寒,而接下来他的话更让我背脊发凉。
“小张前年就已经死了,我在开罗亲眼看见他被车撞死的。”
此刻我的头就像是被塞进了马桶里,小明的声音经过水的过滤后变得缓慢而扭曲。
“2014年,我到了开罗,通讯软件推荐说我有好友在同一个城市,是小张,我就约他见个面。开罗没有红绿灯,车开得都很快…”
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被人强行讲鬼故事的感觉真不好。于是我挣扎着把头从马桶里拔出来,“你别扯了,这些年你才跟个鬼魂似得,从来不说你在国外做什么,现在来给我讲鬼故事,你醒醒吧,都这么久了,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你不信我?”小明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和无奈。
我欲言又止,勉强起身去倒水,背对着小明的时候,大学时代我们无话不说的场景如电影镜头在我脑中播放,坐回来,我喝了一大口水调整情绪,“我想信你,可这么玄的事你让我怎么相信。”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帮我。”小明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
我把耳朵凑了过去。
约小红吃饭真艰难,她现在在地调中心供职,整个西南片区的项目都通过他们发布出去,当甲方很忙。
大概两个星期后我才组上这个局,同城同学聚会。大家纷纷问我这个混了五年还是个小职员,并且在郊区居住的男子为何突然这么大方。我并没有回答他们这次聚会费用是由小明提供。
同一个餐厅,基本上还是去年那些人。小红红裙加身,裙摆下白皙匀称的小腿引人注目。面容比起大学时代更多了一分优雅。
只要不是红白事,这种局一旦开搓,就跟组织的人没啥关系了。没隔多久便又进入了觥筹交错的状态。
从聚会开始到现在,我就跟小张寒暄了两句,眼神交汇的时候我也是刻意避开。
为了壮怂人胆,我喝了好多酒,终于开始执行小明的计划,第一步其实很简单,就是找小张聊。
我端起酒杯走到小张旁边,“祝你们幸福。”
小张和小红一同起身,小张没说话,小红应声道,“谢谢,你是个好人。”
我有点懵,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是好人?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强大的执行力。
“哎,小张,记得大三那次校篮球赛决赛,我们系出了个MVP,叫啥来着?”我借着酒劲一把把手拍在小张肩上。
我能感受到小张的身体震了一下。看来,小明说得果然没错。我甚至都感觉小张肩膀没有一丝温度,好吓人啊。
我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小张不知所措的表情。
“开什么玩笑!就是我啊!”小张哈哈笑着。
“哦。”我把手收了回来,“你们慢慢吃,不够再多加点菜。”
仿佛,是一场梦。聚会结束后我的生活一点没变,依然一筹莫展。小明的手机也再打不通,仿佛他一直在国外,从没回来过。
五年来,除了办公桌旧了点,盆栽死了几次,空调出风口修了无数次,换了一两个同事,其他都没变,连我的职位都没变。
对面跟我同年毕业进单位的老王嘬了一口茶,一边唠叨着打错牌了,一边起身往办公室门外走去,衬衣在几年前就已经插进了裤袋里,挂在腰间的钥匙叮当作响。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回到“最后一面”,开门见山得问老板前些天跟我一起在这里碰头的棕色人有没有再回来过,老板把头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什么棕色人?”
“就是那天跟我在这里碰头却什么都没点那个人,我看到你当时还在偷听我们聊天。”我回想起那天我跟老板四目相接那一幕。
老板惊恐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可是,那天,一直就你一个人啊。”
“什么?”
“你别激动,精分而已,我也经历过,你听我讲…”
我没有听他说下去,骂了一句神经病便转身离开。
刚走出门,方才明明还是灿烂的天空此刻却下着大雨,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停留,走进雨里我却感受不到湿冷,反而觉得很温暖。
走到街角的时候,我回过头看雨幕里的“最后一面”,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人闪进店里,店门随之关闭。
我没有追回去,只是一直在雨中向前走,我不知道我会这样走多久,但只要雨不停,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