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我从没想过会有荻花什么事。今天讲到这里时,我随口说了句:“荻花就是形似芦苇的一种植物,你们都见过芦苇的哈?”“没有!”少年们答得异口同声,我一愣:“你们没见过芦花?”大部分人说没见过,我急了,忙着形容:“就是生长在水边,一片一片的,开的花雪白雪白,风一吹就飘起来……”“飘起来,是蒲公英吧?”有同学道。“啊,不是蒲公英。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里的蒹葭啊……”看着他们傻傻的笑脸,我不敢置信:“你们居然没见过芦苇!”
上一届的学生是见过的,一说芦苇,大家就“哦——”的了然了。眼前的这群少年却几乎没见过,所以他们想象不出,艳红的枫叶与雪白的芦花在秋风中是怎样的瑟瑟凄美。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却有些耿耿……想那大名鼎鼎的欧阳修,小时家贫,母亲就是用荻草杆在沙土上教他读书写字,于是有了“画荻教子”的故事。万物生长于天地,汲取自然之灵气,人类也需融于万物,感受自然之美妙。极其普通常见的芦苇,这群少年却没见过。
一提到芦苇,我脑海里就是一片片的。第一片在《诗经》的河水边。春天的清晨,绿意苍苍,草尖还滴着晶莹的露珠,透过绿叶纤纤,一个美人正在款款而行。那景是文人士子寻了千百年的美景,那人是他们心心念念一生的追求。我想告诉少年们,有位伊人一直住在蒹葭的深处,当你看到一片高高的芦苇时,就会找到她。越过千年的水汽,那片芦苇被光阴浸润得清极绿极,泛着幽幽的诗书气,氤氲着浓浓的浪漫气,还透着一股痴痴的执着劲。那么清美的芦苇,你们要知道的啊。
第二片在《水浒传》的梁山泊里。茫茫荡荡,尽是芦苇蒹葭,密密遮定港汊。那高俅带着水军攻来,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不可一世。机智的梁山好汉们匿迹在芦苇丛中,等那山坡上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小船齐出,冲断大队。官兵们谁能料想到这绿油油的芦苇深处竟有伏兵,尽皆慌了。官船前後不相救应,一众梁山泊好汉鸣鼓摇船,直冲上来,大败官军……那一片芦苇见证的可是英雄的气概啊!后来在《小兵张嘎》里,也有一个芦花飞扬的白洋淀。有次嘎子差点被鬼子抓住,他灵活地钻进芦苇荡,在芦苇里自由穿梭,摆脱了坏蛋的追捕。所以,你若是看到翠绿丛丛的芦苇荡,里面一定有一群藏身匿迹的英雄好汉,他们替天行道,他们英勇无畏。不信你仔细听听,来往的风会告诉你关于他们的江湖故事。那么壮美的芦苇,你们该知道的啊。
还有一片悲凉的荻花,飘在无数诗人的秋天里。李绅说:“飘雪荻花铺涨渚,变霜枫叶卷平田。”张耒说:“危亭未榜名琵琶,尚有枫叶连荻花。”范成大说:“衰髯都共荻花老,醉面不如枫叶深。”王之道说:“谁使琵琶声到耳,轻赋荻花枫叶。”连苏轼都说:“荻花枫叶忆秦姝,切切幺弦细欲无。”……琵琶、荻花、枫叶,不约而同地被诗人们写在了一起,成为萧瑟秋景的标配,从形、色、声三方面描绘出深秋独有的特点,借此传达诗人内心无法言说的感伤。
在我眼里,芦苇荻花都是不悲的。曾经我从野外把它采摘回来,一整把的插在花瓶里,它像孔雀尾巴似的散开,干燥蓬松、温软美丽,时时愉悦着我的心。小鸟们特别喜欢衔了它去做窝,一定是软软的又暖和。春夏时节,它绿茵茵一片,如同清纯的精灵,润得人的心也青绿。秋天到来,它开出白花,像穗子一样,却洁白轻盈,风轻轻一吹,它就飘然起舞。
当它是一片时,铺天盖地的壮阔冲击着你的眼你的心,让你忍不住想去拥抱它,再打上几个滚儿。当它稀疏的三两茎,莫名的诗意就那么随意弥漫出来,让你说不出它哪里好,却又无端的美极。哪怕它只斜斜地立在黄昏里,任凭夕阳染红它的花穗,温暖的美好不可言说。或者直直的几株伸向蓝天,明明是枯白的衰草,却透着一股倔强和生机。
有时,会有野鸭在水畔悠游,茂密草丛是他们安心的屏障。有时,会有大雁群飞,衬着白茫茫的荻花,让人突然升起“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慨叹。它可以是一首清新的小诗,也可以是一幅重彩的油画;它可以蔓延到天边,活得热烈盛大,也可以任性地几株,活得惬意潇洒。反正无论在哪个季节,无论它什么样,都令人好生喜欢。这么丰富的芦苇,你们却不知道。
少年们,你们怎么可以不知道芦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