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姐姐给我寄了一个包裹,只说是吃的东西,姐夫还在电话里调侃说:“你就等着流口水吧。”三天后,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到了我的手中。迫不及待打开,家乡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大块咸肉,几大串手工香肠,一袋酸枣糕,一大袋野生小毛栗,当时口水竟然真的泛滥成灾了。
在我们老家,每到年关时节,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忙年,腌咸肉、灌香肠往往是必不可少的。以前母亲在的时候,非常热中于此。她会早早拉上父亲,从菜场里扛回肋条、前腿、后腿,堆在厨房里像一座小山。那些天,幼小的我时常觉得父母有点像肉贩子。
到了晚上下班,父母总是很忙碌。咸肉得用肥瘦适中的肋条来腌,必须先用拌了花椒抄过的盐一层层抹上,放进敞口大缸里腌上几天,翻身滤水,再抹上盐,等过几天入味了,就可以挑出去晒了。
我对腌咸肉并不感兴趣,总觉得咸肉太腻,味道不那么可口,而香肠就不一样了。虽说店里也有现成的买,但那味道、质地怎能和家里做的比呢?
做香肠的用料非常讲究,一般是前腿或后腿的肉,因为精肉较多且肉质紧密。刀工不错的父亲负责把肉切成拇指大小的块,放进大脸盆里,用配好的料拌匀,母亲把事先洗好的猪肠衣拿来,用一个漏斗撑开,两个姐姐手小,正好帮着把肉塞进肠衣里,母亲则小心翼翼把肉块往下挤,到合适的长短拿一条棉线把香肠截成一段一段的,我呢,挤在旁边看着一条条肥肥的香肠在母亲手下越聚越多,常常会不自觉地咂着嘴巴。
这件事情看着容易,要做好还真有难度。肠衣很薄,用力太大就会撑破,里面的肉块就从破口初翻花似的往外冒,母亲就得赶紧把肠衣截断,重新开始;用力太小,肠衣里会留下一些空隙,影响晒制的结果。不过,这可难不到巧手的母亲,她会拿出一根大号的缝衣针,很小心地在空隙处扎几个小眼,让空气从里面漏出去。等一切完工,再串到竹竿上,就可以挑到外面晒了。
腌制咸肉、香肠的天气也是非常重要的,天越冷越晴,腌制出来的东西越是香越是有嚼头。我印象中,那些天,衰草上总有白色的晶霜,天空蓝得晃人的眼睛,家里的晾衣杆上,白花花的咸肉开始结盐花,油汪汪的香肠一点点萎缩,我的肠胃则有如猫抓。
禁不住我的缠磨,父母会割下一小块半干的咸肉,几节香肠,切成薄片,放上料酒,葱花,搁锅上一蒸,那个香啊,隔老远都能闻到,此刻想起,似乎周围的空气还弥散着那样一种独特的香味。
母亲走了之后,腌咸肉、做香肠的习惯便被姐姐们承袭了。在选料上,她们比母亲更加挑剔。姐姐嫌菜场的猪都是大棚圈养的,宁可和姐夫到很远的乡下去买真正的家养猪肉,我觉得这样费事,他们却坚信这样的东西做出来味道更棒,并且一再宣称:“你那里哪里吃得到那么好的猪肉?”。
或许从小只轮到在边上看的份,在这些方面,我是个笨人,而且比较懒,虽说很喜欢吃家乡的手工香肠,却从没有想过要去跟姐姐们学学。每到年末,总是大言不惭地说上一句:“帮我做点寄来。”于是家乡的香肠、咸肉总在我异乡饭桌上飘起诱人的香味。但时间长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可姐姐们的包裹总还是不期而至。我告诉她们,超市里什么都买得到的,姐姐们还是那句:“你哪里哪里吃得到那么好吃的肉!”
晚上,我切了一小块咸肉,四节香肠,切成薄薄的片,浇上料酒,撒上葱花,放进用小火慢慢的蒸煮,一丝熟悉而诱人的香味开始在家中弥散,是的,超市里随处可以买到咸肉、香肠,但家乡的味道和亲人的牵挂又岂是用金钱可以买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