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千手观音是鼠属相的守护大神,云霓不远千里驱车来到这所大寺,只为求得正缘子嗣。
云霓以前有个女儿,七岁的时候走丢了,她找遍了大半个中国,依然没有线索,老公劝她再生一个,但是云霓觉得这是对孩子的背叛,坚持不肯。
两人散尽家财,她老公浓密黑亮的头发也熬成花白,实在是耗不下去了,两人办了离婚。
前夫经人介绍,找了一个左手只有四根手指的女人,女人答应婚后帮他再生一个。
云霓并不怪前夫,实在找不到就再生一个的道理她懂,这也是很多失独家庭没有办法的选择,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她无法原谅自己。女儿走丢的当天,是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的,说手机快没电了打了车,让她在楼下接。
云霓当时正在跟领导深入交流工作,就让女儿给她爸打电话,说完匆匆挂了机,等想起这事的时候再打过去,女儿已经关机了,打给孩子的爸爸,爸爸说女儿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慌乱的两口子沿着孩子回家的路线找了无数遍,也问遍了女儿的每一个同学,一点线索都没有,报警立案已有三年,始终没有女儿的任何消息。
云霓一双清亮的眼眸哭到蒙上灰雾,她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去接女儿,她学会了抽烟喝酒,每次喝多之后就哭诉,是她害了孩子。
三年,两口子没有一天不思念孩子,全凭一股信念支撑着活到今天,老公的痛苦并不比她少一分,她既然不能再给老公一个孩子,干脆就放过他,只是她自己早就暗下决心,这一生就只要这一个女儿,后半生上天入地,她都要坚持找下去。
她放不下女儿,也不放不过自己。
2.
痛苦不是结果,痛苦是整个过程。
云霓的老板发动了所有的关系,帮助她寻找女儿。
云霓恨自己,恨女儿给她打电话那天她没有重视,她也恨老板。
她的老板是个奇葩,他是某连锁品牌在西北地区的总代理,加盟店不算,光名下的自营连锁店面就有十几家。
这个老板穷苦出身,据说后来搭上了某位银行领导,天天陪着领导去爬山,爬了两年,硬生生爬成了领导的亲近之人。
按说,老板也是个厉害人,只是特别好色,好色也就罢了,还特别大方,大方虽然好,但是他不修边幅不讲卫生,员工私下都叫他奇葩。
老板近些年跟睡过的女人分手时,都会送一家店面出去,从此一拍两散,互不打扰。身边人津津乐道的是,据说老板包养过一对双胞胎姐妹,两年后分手,一人给了一家地段极好的加盟店,这让很多女人眼红不已。
办公室行政总监有一次喝多酒,爆出老板不光看起来不讲卫生,私下里更不讲卫生的料,她经常跟老板出差,早上会帮老板收拾东西,有一回发现老板的床单上有不少黑色的长痕,她以为是酒店卫生问题就要去交涉,结果老板完全不以为然,云淡风轻的说,最近他太忙,没有洗脚!
云霓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是看着老板平日那能捋出油来的头发,料想也非全虚吧!
老板在公司还有个外号叫孟德。
能配上曹操的名字,想必有跟曹操一样的爱好,老板喜欢少妇,喜欢结过婚生过娃的女人。
按说以云霓的条件,正常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引不起老板的注意,她的长相比较普通,唯一的优势是胸大屁股大,丰腴有余却肥而不腻,这反而让他在老板身边那一堆莺莺燕燕里与众不同,尤其是老板知道云霓孩子都六岁了,明显变的殷勤很多。
云霓打心里看不上老板,她来这里上班也就是消磨时间,没想着要向上管理博得一片天地,这个时候老板的强项就展示出来了,他是真的大方,几万块钱的包和首饰,送的时候眼睛都不眨。
这些高档东西云霓不敢用,怕被老公觉察到异常,所以她在收礼之后,反手就去折现了,两件礼物顶的上她一年的工资。
云霓一边在心里咒骂老板是资本狗,一边感叹被人宠是真香啊!
刚开始,云霓本不想收老板的礼物,但是老板锲而不舍,钞能力让她逐渐破防,她甚至一度自信爆棚,觉得自己就该享受这些好东西,反正贱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
光收钱不办事当然不行,收了两回礼,两人水到渠成的睡了。
第一次是在公司楼下的酒店,云霓厚着脸主动提出要跟老板洗鸳鸯浴,倒不是她有多饥渴,是她实在担忧老板的卫生情况,她要亲自搞清洁。
女儿丢失那天给云霓打电话,她正在给老板搓背!
3.
云霓恨老板,其实本质上是恨自己,恨自己不洁,恨自己大意,恨自己丢了女儿。
老板知道这件事后,不光发动人脉帮她找,还主动给她过几次钱,那段时间,云霓见到老板就心生怨恨,但是过后她又说服自己这不是老板的错,况且日后还需要用到老板。
云霓夫妇加入了很多寻子群,不放过一丁点线索,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种可能,两人都会立刻跑一趟。
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对任何人都一样,包括对自己的孩子。
找了两年多,四十不到的两人看起来就像快六十岁,云霓的眼睛早就哭花了,老公两鬓已经斑白,与两年前意气风发的他似乎隔着二十年的忘川河。
老公坚持不住了,试图说服云霓再要一个孩子。
云霓不答应,她固执的想要一生都找下去,找到死。
老公理解云霓的爱和痛苦,但是他更想走出来向前看,两人就此意见相左,渐行渐远。
云霓和老板在女儿出事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没有上过一次床,只要看到老板,她就满是对女儿的愧疚,但是后来,她发现这份痛苦太大了,她一人根本承受不来,抱着老公哭和抱着老板哭,对于她来讲,是完全程度不同的两条发泄通道。
云霓哭,老公会跟她一起哭,老板虽然不会陪她哭,但是会一直劝她,哄她,完了还会给钱。
后来两口子离婚后,云霓在每一个孤苦的夜晚,都会想到老板,想到这个臭烘烘的男人。
要不跟他再生一个孩子?
云霓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前夫当初苦苦哀求,她都没有答应再生一个,现在居然主动想给老板生个孩子,她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
4.
云霓还是对老板坦诚了想生孩子的事!
出乎意料,老板很平淡,只是说他生不了。
云霓当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就质问他,生不了每次带套有个毛用?
老板脸红了,说戴上套时间能长些。
云霓为老板编这种理由来搪塞她感到恼火,但是老板似乎猜到了她的心理,在她火还没发出来之前,给她看了检查单,是直接在医院小程序里调出来的,真实性毋容置疑。
云霓发现错怪了老板,就给他道了歉,只是明明是她道歉,老板的脸却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云霓劝老板找家医院看看,老板说没多大作用,他看过的医院早就不下十几家了。云霓不信邪,又换了北京上海的医院,都没有什么明显效果。
云霓开始感慨,感慨命运,感慨上天注定。
人在毫无办法的时候,会开始迷信一些以前根本不信的东西。
云霓去了很多灵山大寺,一方面求神明保佑女儿可以再次回到身边,另一方面,恳求菩萨能够赐给她和老板一个孩子。
可能是她的愿望太多了菩萨也无法全部满足,所以就选了其中一项帮她实现了。
老板果然有了孩子,但并不是跟她。
那个女人找上门的时候,云霓根本就不信,但是当老板当面承认之后,云霓彻底泄了气,她已经不想再去追问这其中的真实原因,她只想要个交代,她表现出了惊人的泼辣,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云霓那种孤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谁惹我就杀谁的色厉让老板不断皱眉,最后老板答应给她补偿,承诺送她一家直营店。
云霓并没有感受到力争而获后的满足,她一番折腾,只不过是得到了老板每一个前女友的标配,她不知道之前的女人是不是跟她一样也闹过,如果是老板主动给的……她想了一半,果断制止了自己的想法,骂了一句,操!
5.
老板很讲诚信,很快就把一家利润很好的店面过户给了云霓,他只有一个条件,各取所需后不要再有纠葛。
这句话是律师转述的,透过律师,云霓感受到了老板深厚的冰冷。
她想起行政总监讲的那个故事,突然就胃里一阵抽搐,她真心感到不值,老板就是去找洗脚小妹也得花钱吧,真是枉费自己一片真心。
就在云霓忿忿不平的时候,群里弹出来一条消息,是跟女儿有关联的线索,她这才意识到似乎有一阵儿没有为女儿的事费心了,她立刻拨通了前夫的电话。
前夫正在开车,说他已经出发了,正在往群里那个地点赶去。
云霓不高兴,就问前夫为什么不等她,前夫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你在家等着吧!
云霓忿忿的挂了电话,她要自己开车去。路上,她又拨通了前夫的电话问他到了没有,前夫说刚停好车,这时候云霓听到“哎哟”一声,她知道前夫带着他的未婚妻,火就更大了,找女儿这种事,只能她跟前夫去,带着这个野女人算什么事儿?
云霓开着免提喊前夫:
“我不想我的我女儿回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后妈,你要是带着她,以后我不会让你见女儿的。”
前夫沉默良久,像是在抑制情绪,又像是在理解她,好半天才说:
“只要能找到女儿,我这一生不再见她都没关系,只要她能回来。”说完就挂了电话,另一只手去扶身边大肚子的未婚妻:
“你小心一点,刚才差点滑倒了。”
未婚妻笑了笑:
“放心吧,哪有那么脆弱,不管我啥情况,只要你去找女儿,我都陪着你,暂时找不到,我们就先养着这个小的……”
未婚妻说着,用手摸摸了自己的肚子,接着又说:
“然后带着他一起找,总有找到的时候,到时候你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云霓的前夫就像突然被被击中软肋一样,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心疼云霓,也可怜自己,更感恩未婚妻。
未婚妻用她右手仅有的四根手指抚摸着男人的头,满眼慈悲!
云霓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天边有一片巨大的云朵,活像一尊千手观音,她忙停下车在路边跪拜,一瞬间,恍若听到黄钟大吕般的大道梵音。
她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她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剩下的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第一次萌生了歇一歇的念头。
听人说,灵山不在远方,就在脚下。
菩萨也不在南海,常在身边。
佛度有缘人!慧眼识佛,方能开启佛缘,与佛擦肩而过,终是我本少生一道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