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他善、他美,别说在艺坛,在芸芸人海中,LESLIE都是个refreshingly honest的人,一个不会『转』的朋友。
然而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他的内心不免积存了很多他觉得很无辜的创痕,乐观、坚毅的人一样会受伤的。他从不否认他所爱的人,他从不墨守成规而不敢突破,艺术家的创作从来是诚实的,真正的创作之中是没有虚伪的。LESLIE的影迷歌迷除了看过他的签名之外,也许没看过大多他的字迹,这儿附上一张,给大家留念。那夜我们在『中国会』吃晚饭,当时还有一座钢琴的,我想要YOU AND ME AGAINST THE WORLD的歌词,那他便一边轻轻地唱让我一边慢慢地抄,后来他索性拿起笔把歌词默了出来,浑然忘了自己是红透半边天的张国荣,亦没想及邻桌的人听得见他的歌声,忽地掌声四起,还有客人要求他再唱一遍,他很自然地走到钢琴旁边,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唱了首曲子。
几年前我搬家,新居没有全身镜子,他说:『你怎麼穿衣服的?我去订造一个给你,你喜欢什麼款式的?』过了不久,全身镜子便送来了。去年生日,LESLIE掏出了一只手表:『This is a gift for you, as promised』我都忘掉了,缘由是有一天我看见他戴著一只新款大手表,我说真好看,料不到他倒记住了,他是个很细心的朋友。生日宴中人不算多,二十来个吧,虽然他认识的没多少个,但他很主动地跟大夥儿聊天说笑话,客人都让他的谈笑风生吸引过去了,事后朋友们都说:『想不到张国荣是那麼没有架子,那麼有趣可爱的。』快乐时的LESLIE的确是很好玩的。
今年,他老是心情郁郁的,打不起精神来生日会了,大家相识二十年,当然了解,同时有点担心。他还是常到半岛酒店大堂的咖啡室的,有一回他站起来叫《明周》记者拍照,那样才能拍到半岛大堂的华丽天花板,他说:『只有我这麼高贵才衬得起这天花的。』
如今美丽的天花仍在,美丽的水仙走了,我的脑海中浮起一帧画,在白云高处有一个波平如镜的湖,有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坐在湖边,凝视著自己的倒影,然后人不见了,湖边长出了一棵水仙。
张国荣总是在梦里醒着
认识一个人愈久,便对他愈苛求,你会要求他上进,同时又会要求他名成利就之后,不可以减少他对你的人情味,不可以拿架子,不可以虚伪,既要他有巨星的风采,也要他保持天真自然,张国荣可称的上是寥寥可数的及格者,他今天可以潇洒如清风,来去自如,让你有种纯任天性,几近自然的舒畅,秀美的脸孔笑傲流光。
旧山顶餐厅是他自己选择的拍照地点,他指着树影婆娑后面的混凝土庞然建筑物说:“我不属于那些地方的,我是属于这种地方的,所以我搬去了加多利山……”张国荣几乎没将自己所住的街道和屋子号码公诸于世,他就是这样的坦荡荡。
“这些年来,无论成功与失败,我都是说老实话的,我从不害人。这种性格让我尝过不少苦头。”张国荣笑着说。不过,我想他如今能活得如此挥洒自如,所走的正是一步一步地由他的赤子之心所铺成的大道,这点也许是他未曾想过的。
哥哥灯下悄拭泪
张国荣总是很逗的,记得他在熬了八年仍未红得起来时,最伤他心的是登台演唱,摘下帽子扔到台下,本以为观众会争着去抢,料不到反而被观众一面嘘一面把帽子扔回台上,其瘀无比。TVB颁十大金曲奖,叫他坐在前排,他便戆戆的坐定了,咦,为什么从头到尾坐在第一排的歌星都有奖,单是他没有,电视机前有多少观众在看着,多难受啊?事后他们一群人去吃宵夜,坐中有刚拿了奖的大哥大罗文,不用说是谈笑风生,得意非凡,突然他们发觉坐在圆桌灯光暗淡的一角的张国荣,正在悄悄地用不知是台布还是餐巾默默拭泪,大家都说:“别哭了,明年你便红了。”果然,不久的一 首《风继续吹》,张国荣红了,自此不再回头。那回给人印象很深,他没有酸溜溜地跑掉,也没有大嚷委屈要人注意,只是悲从中来,想流泪便自己静静的流泪,完全没有骚扰别人,完全没给人扫兴,他很有个人承受力。
说他逗,真的是很逗,拍《英雄本色》时他已经在歌坛相当红了,却老老实实地说:“死啦,我的角色不讨好啊,人人都要周润发生,我却偏是演个要捉他的警察!”但在午夜场时他一样兴高采烈,看到自己出场时便首先自己拍手:“我演得蛮好,是不是?”
和小报斗争到底
话题一跳,跳到《春光乍泻》。“我跟王家卫合作是电影中一个很奇妙的旅程,Theres so much love and hate in it。拍完戏后没联络,通常拍完戏后演员都会跟导演联络的。”张国荣说:“很多人quote过我说‘以后不跟王家卫合作’,那么碰上面大家都有点尴尬了。不过我记得在《阿飞正传》里有句王家卫对白我要quote他:‘我会永远记得’”,他笑着:“不过聪明如他,聪明如我,大家都会保留着过去的working experience的。”直言如故,多了一份成熟,开始懂得不害人之余也别害自己了。
张国荣和狗仔队的一些冲突间而有之,他像宣言般说:“我与《苹果》势不两立,you cant put words in my mouth。This is my life。How dare you judge me!(你不可以塞话进我嘴里。这生命是我的。你斗敢批判我!)一小撮人断章取义的批评,阻碍了我们艺人和香港人进步。”果然敢言敢语。
虽说名人应是“食得咸鱼抵得渴”,但张国荣心知肚明,百分之一百的曝光是不理智的,他深明“含蓄”之理。他晓得若把100全爆了出来,大众反而不要,大众仍需要有他们没知道的秘密,他们的窥密欲才能继续下去。
大惊小怪的只是些保守的人
“观众很聪明的,他们知道哪一句话是我的衷心之言。”他说。
“有人说‘要是张国荣当年不退出,哪里有四大天王’!”我笑着说。他马上指着我:“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好啊,就当是树上的鸟儿说的。
“我很喜欢你那热情演唱会。”我说。
“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喜欢Jean Paul Gaultier 的衣服!”张国荣立刻有反应。
那当然不是,JPG的衣服已穿了多年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大惊小怪的是一些保守的人,更有甚者,一些见识不够的时装设计师,他们不了解舞台衣着和时装的分别么?
“那谢幕的红丝绒大衣,你以为很容易穿得起吗?”张国荣做了个宫廷式的有型鞠躬姿势:“穿上了而动作不好看便难看啦。”
我知道JPG为张国荣设计的Passion Tour衣服是描述一个天使降下凡尘,变成个美少年,然后渐渐成熟。其中有的是当季时装,也有特别设计的舞台服。
“怎么流行曲界这么老土,顶多替歌星化个新妆,穿几件相当保守的衣服,拍戏和演古典歌剧比Pop Concert还大胆呢,什么都可以穿,什么妆都可以化。”我说。张国荣答道:“人们认为Pop singer只可以唱唱跳跳,穿著最容易接受的衣服。电影和古装片不同,想象空间比较大,我在《东邪西毒》里都是长头发穿裙子长胡子的,有人那时说我扮女人?在演唱会里我穿裙子便意见多多,你几时见过有胡子的女人啊?”
Pop Concert这种前卫又非前卫的东西,可以发展的空间多着呢。张国荣说:“我觉得艺人做到最高境界是可以男女两个性别同在一个人身上的。”不反对,艺术本身是没有性别的。
静了一阵子,他说:“我突发奇想,出名的艺人,可能都是犯了天条的神仙,被贬下凡间,不过仍有受欣赏的优点,所以便让人崇拜一下,让他们收一下花吧。”他还想起了《仙子传》的三代芭蕾舞大师:Nijinsky (尼真斯基),花一样的美男子,在《玫瑰幻影》中穿窗而入;Nurijev(雷里耶夫),他的热烈和震撼;Barishrikov(巴里斯尼可夫),他的精致准确的美感;还有男高音Pavaroti(帕瓦罗蒂)。他观察他们的台风,说了一堆令我惊诧的名字,张国荣真的没让我失望。
没有巨星便没有fans,没有fans便没有更巨的星,这是一个循环。“你一定得和你的fans沟通。”张国荣说:“不然fans会觉得你没有血肉。平日我没怎么见他们,但当做show上TV等等时,我应该让他们多感受到我现在的情形和心态。我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不晓得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仍有赤子之心,反正轮回不知道下世会是什么,很悲哀,那不如今世多给人些快乐,观自在观音,fantastic name , Welcome to the World of Leslie Cheung!”
Leslie
从开始便叫张国荣做 Leslie,他未走红时的名字,如今人家叫他作「哥哥」,但他的英文名字仍是Leslie,有如他的性格,从始至终都是那麼的真,如果你是他的真正朋友,你才会知道他真的是那麼好。
想起他初出道时的八年挣扎,他都乐观地熬过去了,少年的他,受了屈辱,会悄悄地流泪,去年才问他,为甚麼不放声哭出来,他说:『不想骚扰别人。』很多的不公平,他承受了,他有他的坚毅,但总留下点点内伤。
四月一日刚进家门,便接到好友连声音都变了的慌惶电话:『哥哥从二十四楼跳了下去,你问问是不是送了去玛丽医院。』问到了的时候,Leslie的确是在玛丽医院,但是生命已告终结。
很多人奇怪一个这麼乐观俊美的人会选择跳楼,但却忘了乐观的人也会受伤的。他不再喜欢这个世界了,近半年来他变得很忧郁,也许「死」这个字在他脑海中已出现过很多次,即使他红到叱吒歌影两坛,却老是有人挑剔他,在成功之中他还是受伤的;甚至,四月二日的报章报道,仍在捏造他的故事,那末,你明白了吧?
真真正正地去爱有甚麼错?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所爱的人有甚麼错?多少艺人在说谎,在否认自己的爱人,只为了保持影迷的占有欲?Leslie不在乎,他不会否认他所爱的人。每次在艺术上的突破,都有不知所谓的人在挑剔。凭甚麼?无知,古板?妒忌?Leslie是屹立不倒的,但却付出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