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文首的一段话:回村我便如同一个重病之人,已感知到自己身体每日愈老、与村子的死亡如同两辆相向而驰的高速列车,相距越来越近,终有一天相撞而轰然双双倒在废墟之下。惶恐中我如同丢失了心神,每日里披着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整日游荡在乡村四野。感知到即将的死亡,我便贪婪的呼吸着故乡的空气。 在那故乡泥土残存的清香气息里寻找……,那将要被拆迁打破的儿时记忆,用笔记录下即将支离破碎村庄、和我儿时残存的一些记忆。
这几天我便挖空记忆分别写下了《看电影》 《偷西瓜》《逮知了》《童年记忆》四篇文章。由于文章超长微信不能一次发,只能转发。今日起每天转发一篇,希望大家围观、品鉴。
童年记忆四篇之一
《看电影》
刚过半下午,公社放映队的人员就骑着加重自行车带着电影机、两边驮着两盒电影胶片来到村大队部的场院里。今晚演电影的消息像一个爆炸了的原子弹,消息快速的扩散全村、波及周边的三村四邻。最先赶到的是村里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大队部的场院里顷刻之间躁动吵闹起来!
放映队的人员开始挖坑栽杆,胆大会爬树的孩子还帮着爬杆绑绳挂银幕,其他孩子在银幕前正中间画圈找砖各自占地方。挂好银幕,放映员开始支机子、倒电影胶片。一群孩子蜂拥着凑了过来,上过几天学的孩子开始大声念胶片盒子上字《地雷战》。一听是打仗片,孩子们欢蹦雀跃起来,孩子们围绕着、吵闹着,搅扰的正在倒片子的放映员一头雾汗,哄赶着孩子都回去吃饭。一群孩子脚下如同生根没有一个愿动,气的放映员大喊:再不回去今晚就放秦腔不给你们演打仗片。闻听此言孩子们如鸟兽散,纷纷各自跑回家喝汤吃饭。
天刚麻擦黑,大队部的场院里聚集的孩子比之前多了几倍,有本村的、外村的、来他舅家走亲的。本村的孩子满场院的疯跑着、追逐着、打闹着、嬉笑着。突然一柱强光照在了银幕上,村里一群孩子疯跑着聚集在银幕前,拥挤着各自用手比划着手影。比划鸡的、比划兔的、还有二个大点的孩子比划手影二只狗咬仗的。
加演开始,演的都是计划生育、农业科技,孩子们不爱看的、看不懂的。本村的孩子都坐在银幕前正中间的土地上、砖头上、或者自己的布鞋上,东盯西瞅就是不看银幕。外村的孩子则胆怯站在外围挤成一堆,突然本村一个刚上学眼尖的孩子说:外面人窝里有一个孩子是他班里同学,这个孩子之前打过我。本村几个上学的孩子就煽火着去打那个同学,呼呼啦啦一下站起来了五六个孩子,跑到场外打那孩子。那孩子一看四色不妙就往人窝里钻,被追上的几个孩子打了二锤、踢了二脚,才解恨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正式片子开演了,孩子们都安静的不再说话。《地雷战》的故事情节揪着大家的心,孩子们聚精会神看着银幕。随着剧情的变化,时而张大嘴巴、时而手撑下巴、时而紧握双拳、时而笑的脸上开花,各自全神贯注神态又形色各异。
看了《地雷战》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村里的几个熊孩子们就开始模仿着电影里挖坑埋地雷了。一种是在村口的大路上挖一个长方形的深坑,里面放上枣刺上面棚一层芦苇,散一层面面土按上鞋印,起名字叫:枣刺雷。几个孩子在渠岸边详装割草,又偷偷侦查看那个倒霉蛋会踩上它。一会儿邻村一个老汉拉架子车磨面路过,人没踩上地雷,架子车轱辘却掉进了枣刺雷的深坑,车袋没扎烂把老汉闪了一个爬扑。气得老汉跳着骂了八辈子祖宗,吓得熊孩子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言传。过了几天一个孩子偷来了家里的老鼠夹子,几个熊孩子又模仿电影里做起了夹子雷。夹子雷是先在大路上挖一个浅浅的小坑,把老鼠夹支好,上面伪装几片树叶。一旦有人踩上就会夹破脚,这次夹子雷懂哈烂子闯哈大祸咧!夹到一个回本村娘家老姑的脚。那老姑娘家的几个侄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知道挖地雷是村里几个哈怂娃干的,抓住这几个熊孩子一通打骂。熊孩子的家长自知理亏,带着孩子上门赔礼道歉,又给赔了包扎的药费这才了事。回到家的熊孩子又被自己父母一顿双打,各自在家老老实实呆了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熊孩子在家呆了几天就勾子长刺坐着难受,再说了:熊孩子还要给家里的猪羊割草呢!几天没人割草猪羊又在圈里叫唤,无奈家长只好放他们出来。这次熊孩子长了记性顾了脸,不再玩日弄人的危险地雷游戏了。几个熊孩子一琢磨又模仿电影里,玩起了没有杀伤力的粑粑雷。粑粑雷是先在路边挖一个半尺深的小坑,几个熊孩子轮番挣着给坑里拉屎拉尿,拉完一坑棚上树叶,盖上面面土按上鞋印。然后找几个老实孩子一起玩游戏,熊孩子的头头开始指挥,让三个老实孩子扮演日本鬼子偷地雷,指定地雷就在这一片,其他熊孩子扮演游击队藏着渠岸边的草丛里。突然一个孩子模仿着日本鬼子的声音大叫:叩哇西呐!呦西呦西的有。那二个孩子闻听此言一拥而上,像电影里日本鬼子一样,趴在地雷一圈慢慢的用手一点一点拔开浮土,刚看到棚在坑上的树叶,大家都争先恐后的伸出双手,唯恐自己出手慢了别人挖了地雷立了大功。几双手几乎同时伸进坑里,又不约而同大叫着拔出粘满屎粑粑的双手。二个怒骂着、慌不择路往溏库边跑去洗手,草丛里的熊孩子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双手粘满屎粑粑没有去洗,哭着跑回了家。一会儿那孩子他婆便带着孩子开始骂街了,晚上回家那几个熊孩子又免不了一顿父母的男女双打。
每次看完一部电影就模仿电影里的情景玩耍,一群村里的熊孩子不知受了多少次伤、挨了多少次打,才成长到今天这么皮实这么坚强。看了《地道战》在村南的地道里,捉迷藏摔折了腿。看了《渡江侦查计》上柳树折柳条编帽子,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看了《铁道游击队》把两辆架子车辕对插着开火车,摔断架子车辕被打。看了《小兵张嘎》上房堵烟囱,拉住被打……
有一次村里演电影趁着天黑人乱,同村的几个熊孩子偷了队里的瓜,个个吃的滚瓜溜圆,晚上演的电影是大家最爱看的战争片《南征北战》。电影里打仗打的正紧火,憋着尿都不敢尿生怕错过最热闹的打仗情节。电影里打仗的场面刚有所缓息,五六个孩子一起飞跑到路边站成一排排尿尿。突然电影里一声巨响,几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把身子转向了银幕那面,结果一个给一个尿了一身,都顾不上尿干尿净都跑回各自位置继续观看,最后小尿子尿湿了一裤裆。
童年里,为看一场露天电影不知烙下了多少永不磨灭的心酸往事和悲伤喜悦。
那年冬天我随一群半大孩子去七八里外的付家村看电影,冬天浇地渠里放满了水。大孩子后退二步一跳越过了水渠,插小道向付家村跑去。我后退二步一跳掉进了渠里,我一个人又不敢回家,只能在寒冬中忍受着棉鞋、棉裤湿淋淋的冰冷。直到演完电影才随人群一起回家,母亲看着我冻僵的双腿想打却泪如雨下。
一次在眭村看电影,演的是《一江春水向东流》,电影的故事情景感染的我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居然睡着了。睡梦中突然人群大乱,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看电影演完,人群杂乱无章各自散场回家,我稀里糊涂随着一群人往前跑,跑到村口一看村是北边的宁家,我却南辕北辙把方向跑反。当我转身向回跑时路上已再无人迹,吓得我一步三回头的向家跑,绊倒了也顾不上痛爬起来接着再跑。
那年秋天我五六岁,天麻擦黑时听人说隔壁陈马村今晚演电影,我也顾不上黑咧回家吃饭喝汤,就偷偷的跟一群大娃去看电影。大孩子们飞跑害怕电影开场,我年龄最小跑不动,与村里患小儿麻痹腿跛的吉库哥走在最后面。到了陈马村,人家说陈马村今晚没有演电影,演电影的是南边几里路的顺陵村。吉库哥对我说:顺陵村路太远咱两个走不动,想回家天又黑咧,秋天玉米高地里有狼回去路上危险。咱两个你晚上住在你表叔家、我住我姐家,明个天亮了再回家。很晚了母亲不见我回家,村里四处打听我的下落,村里人说:今晚上顺陵村演电影,你娃从小爱看电影,肯定跟人去顺陵村看电影了。母亲央求门中的哥骑自行车去顺陵村电影场找我,电影场找了几圈也没找见我。哥就让放映员用高音喇叭喊我,还是没有找见我,找见了同村的几个大娃,他们说:我和吉库走不动,在陈马村的我表叔家。哥又骑着自行车跑到陈马村表叔家,我饿的正趴在台沿上吃茶泡馍。哥气得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全村多少人在找你,把你妈都急疯咧!你还趴在这吃茶泡馍呢!哥抱起我往自行车的大梁上一放,骑着自行车飞速往村里赶。老远就看见母亲孤独单薄的身影站在夜幕下,哥大声喊:娃找着咧!那一夜,我困乏了,上炕就睡着了。父亲在城里上班,母亲一个人在农村带着年幼的姐姐和我,那夜母亲没有打骂我,却独自在灯下委屈伤心的哭红了双眼。
这是夏季偷着看电影某天的一个夜晚,二部电影片看完回家已是很晚很晚。我摸黑走进家前院大房的过道时,放在大房爷爷的棺材后响起了鬼叫。吓得我连哭带叫,妈呀!妈呀!妈呀的往房子跑。从此很长时间我再也不敢往外村跑着看电影了。很多年后,一次与母亲闲聊,母亲才告诉我:那天晚上你爸有事从咸阳骑车回家,听说你不听话整天跟大娃胡跑着到处看电影。听到你回家的脚步声,就藏在棺材后学鬼叫,想吓你,不让你晚上胡跑。我笑着对母亲说:这招真管用,吓的我那时多少次想看电影又不敢偷着跑。
在那文化娱乐匮乏的童年里,看一场露天电影是我们童年最大的娱乐奢侈。那曾经的露天电影,留给了我们多少童年美好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