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到长山列岛的战友陆陆续续被军用卡车拉走了,余下来大约有三四百名新兵,并且都是穿黑棉鞋的了。
初排长告诉我们,一定要把背包整理好,准备拉练。于是,我们仨仨俩俩地在大饭店的一个角落里,互相帮忙整理背包,三横两竖将小棉被捆得结结实实。
拉练的情况想定是这样的:美蒋近日派遣了一批特务,已偷偷的潜伏到大陆,妄图破坏我电力及重要设施,上级要求我们后天佛晓之前赶到指定地点,配合大部队围歼这股特务。
一位首长穿着棉大衣在队伍面前布置任务,作拉练动员。大多数战士都知道这是演习,情况是假设的,但还有个别新兵不明就里,不停地小声问,这是真的吗,我们没枪呢?大家伙笑话他,"枪给你也不会打",一阵轻微的笑声。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沿着烟台到蓬莱的二级公路,战士们分成两路,靠路边行进,地上的积雪被战士们踩得有些融化了,队伍后面的战友走起来有些打滑。我是“副班长"走在我们班的最后。这行军就怕掉队,有的开始慢慢走,一看掉队了便一路小跑,这可苦了队伍后面的,你前面跑一小截,这后面就要跑一大截了。我总觉得要不停地跑。
刺骨的北风在耳边呼啸,战士们一出发小脸就被这寒风冻的红红的,小手也冻得僵僵的。走了一段后,身上开始发热了,两腿发软了。有的索性解开棉衣,一阵寒风袭来,透心凉,又只好把扣子扣上。“同志们,坚持啊,马上就要到宿营地了”初排长大声鼓励我们。“跟上,加油。"我们互相鼓励。从烟台出发,巳行进二十余公里了,冬天的太阳下山特别早,不到5点,巳经不见阳光,地上又结冰了,战友们踩得地面的雪沙沙作响,部队走到一所小学里停了下来。经打听,这里是烟台福山县所属的北于家村小学,学生们大约都放寒假了,学校的院子里非常整洁,教室的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几个大字依然在目。先头部队巳经为我们烧好了开水,每班两个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大家洗脸泡脚,畅谈着这半天的辛劳,个别战友由于鞋不合脚,已经磨出了泡,正在找人挑泡呢。虽说疲劳,但还有说有笑。
"开饭啦"!有战友抬来了一桶小米稀饭,这稀饭稀的照进人影。另外还有一筐红高梁做的粑,上面被一个棉被覆盖着,里面还透着热气,还有一盆青萝卜烧肉,只看到几块油炸状的肥肉混在其中,这就是我们的晚餐。从家乡出发,一路生活都很好,不是鱼就是肉,这突然的改变让大家还是有些不适应。大伙不仅回想起中午在烟台大饭店的每人三个大馒头来,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有大碗那么大。排长告诉大家,吃不完都带着,路上吃,这可是个好东西。可这些南方兵不屑一顾,根本听不进去,离开烟台大饭店时各个桌上都留下了许多大馒头。此时此刻,大伙伸长了脖子,这怎么咽的下去哟。排长乐呵呵地对大家说,这还是个好东西,下连队还不一定吃得上呢?他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战友们眉头紧锁,硬着头皮在啃,并想像着末来连队的生活。有的只喝了一碗稀饭,便怱怱打算了休息了,准备明天的行军。
第二天,清脆的哨声把大家从睡梦中催醒,大家不情愿的从刚刚焐暖的被窝中爬起。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兵就要勇于吃苦,二话不说,打好背包,洗漱吃饭,八点整,正式出发!
北风依然呼啸,远处的村庄和近处的田野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我们呼出的气体一出口便形成了一道道白雾,排长告诉大家,要用鼻子呼吸,用嘴呼吸容易感冒。
战友们一路也不搭话,大步流星向前赶。据说距连队还有120公里,今天的行军任务可不轻啊。
中午时分,公路中间不时有军车通过,有的车上还有女兵,大伙好奇地朝车上张望,羡慕不己。首长说,你们如果有身体不适的,也可以上车。几乎是没有人愿意,这当兵头一回行动,就给首长留下“坏"印象,今后还怎么求进步?
"敌机来了,快隐蔽!"前面首长大声喊。这其实是让我们休息一会。大家就地蹲下,有的干脆直接坐在背包上略作休整。
我的背包有些松了。看其他战友的背包还是挺好的,我挑一个掂量掂量,呀,好轻好轻。于是在战友的帮助下,立即打开检查一下,“重”的原因找到了,原来背包里还有四条方片糕,这是我出发时爸爸妈妈和亲人们赠送的,其用意一是在饿了的时侯可以充充饥,更深层的意义在于带着它可以步步高(糕)升。这些天路途之中生活都挺好的,根本吃不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笔记本,这是我离开枞阳县城时,一位在县城工作的方老师送的,上面还写了一大段祝福勉励的话,再其次就是母亲执意要让我带的一双长筒袜子,还有袜底,穿上去能到膝盖处,非常暖和。要想减轻重量,这唯一的办法就是减方片糕,我试探着问其他战友谁要?大家都摇头拒绝。"快点,队伍要出发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慌忙中,我丢掉了三条方片糕。这可是一生的遗憾啊!几十年后,战友仁诗礼对此事还记忆犹新,他还不无调侃地对我说,你爸妈盼你步步糕(高)升,你半路上丢了,不然你可以当团长,师长呢?玩笑归玩笑,但丢了那几块方片糕,我是刻骨铭心地痛。
天渐渐的暗下来了,队伍仍然不停地前行,排长时而走在队伍的前头,时而停下来看看我们后面的,他对我们说,你们新兵拉练,只背了一个背包,将来当老兵拉练可要重多了,一杆枪,四枚手榴弹,子弹,水壶,背包等等,比你们现在重多啦,排长这么一说,我又为刚才丢掉方片糕而婉惜。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希望有人捡起带走。
傍晚时分,宿营地到了。我们走到了一个叫刘沟公社的地方。据说离我们的部队驻地不远了。
晚上看电影。这是部队电影队专门来慰问新兵的,是一部战斗片。露天的广场上,一边是我们新兵,另一边是当地老百姓。地面上已经结冰了。我们背包当凳子,坐在上面也还很舒适,经过一天半的行军甚是疲倦,电影上半场看的还很带劲,下半场就有点撑不住了,眼皮不停地要封闭,身上的衬衣白天湿了干,干了湿,这时被凉风一吹,不觉打了一个寒碜。童年时看电影的欢乐今晚不知飘向何方?我尽力地坚持着,终于电影散场了,我几乎是咪着眼跟着队伍回到宿营地。
“少了一个,少了一个。""谁谁走丢啦",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我赶紧清点人数,我班15人一个不少,赶紧向排长报告。那边已分头寻找,有人在屋外大喊:"何……珠……",这时我们才得知,一个叫何珠的战友走丢了。于是战友们议论开来,“这小子是不是吃不下这苦跑回家去了”“怎么可能,这几千公里量他也跑不回去","是不是被村里哪个姑娘拐走了"有人大胆设想,“不会不会,他没那个胆",八成是跟错队伍了。果不其然,经过一个小时的寻找,终于把何珠找回来了。只见他满头大汗,身上还向外散发着热气,两只眼睛瞪得好大,一副惊恐的样子,任凭战友们批评教育。应该说他也是疲倦了,电影散场时可能还在打盹,接着就希里糊涂地跟着其他队伍后面跑。排长说,要是真丢了就属于政治事故了,难怪带兵领导那样紧张。
多年以后,我们在家乡与何珠相会,战友们提及他当年的走失一幕,他还是那样瞪大眼睛,力求争辩。
那一次走丢,也锻炼了他的胆量。当兵三年退伍回乡后,爱跑的性格一点没变,也不怕走丢。他在我们面前夸耀说,我退伍第二年就跑到老部队推销蚊帐。而后又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到池州,开饭店,在工厂干临时工,做保险,卖家用电器,捣騰房子,看大门,什么来钱干什么。很有一股钻劲,还别说,这几十年经过他不懈地努力,还算小有成就。临时工变成了正式工,已光荣退休。在城里有好几套房子,买了轿车。他经常自嘲说,我属"猴"的,喜欢跑。
言归正传。经过一夜休息,体力也恢复了,正当我们准备再行军时,传来了好消息,部队派车来接我们了。这是不是与何珠走丢有关呢?不得而知。
我们爬上大卡车,车轮滚滚,一路向西。蓬莱县城到了,远远地我们看到了县城的公交车,小汽车,三轮车。然而,车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仍往西行,“停下来吧,别再往前开了",我在心中祈祷着。车队又绕了几道弯,在大海边的一处营房操场停了下来。营房墙上赫然写着"热烈欢迎新战友",″新战友,你们到家了"的标语。读起来心里还暖暖的。是的,到家了,到部队这个大家了。这里是老北山,我们的新兵连就在这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