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山头

恍若一梦,匆匆忙忙又是新年,我却回忆起去年新年家乡的一些事,至今想来一件件仍然历历在目,闭上眼我家乡父老乡亲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依然温暖着我的心田。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的面容从来没有变过,反而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们一个个都不熟悉了,当年比我小的孩童们现在有的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他们或外出求学,或打工挣钱,一年年都不见他们的身影,不禁感叹。年轻人总是东奔西跑地为着生计,有时竟是连过年都无法团聚,家乡就只留下那些老辈的乡亲。

如今又是一年,他们都过得还好吧?

最近打电话听姥爷说疫情又要严重,现在那边一号之后买的火车票都退了,火车恐怕要停运,说我恐怕回不了家!

听完我整日慌慌不安,不知情况是否属实?亦或是谣言呢!反正离新年越近,我越想回家和他们团聚,和他们过一过那平平淡淡,悠闲自在的日子。

我家在大西北一座常年刮风的山头上,大城市的人都感叹苦寒之地呀!我则最喜欢那里夏天晴空万里,凉爽的风,也最怕冬天像刀子一样凛冽的寒风,无所谓好坏。

记得去年正月新年时节的家乡,冬日正午里的阳光总感觉不到温暖,那明晃晃的光反而让空气增加了几分冷色调,像照着一面寒光四射的镜子,映着冰凉落寞的心。

头顶是迷蒙的雾气,使得天空无法蓝得彻底。有时候大片的云盖过来,一阵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却是不落雪。气候相当的干燥,北风吹过树枝的时候,由于缺失水分,会发出吱吱喳喳的声响。脚下是干燥的泥土,也有落了多日不曾化去的肮脏的雪。

从前的家乡总是不一样的,风也会顺着人意,该刮的时候刮,不该刮得时候温顺的像小毛驴。一到过年首先总会下几场大雪,很大很大的雪,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我们可以在雪地上打滚的,可以堆雪人的,可以打雪仗的……

如今人也少了,雪似乎也不怎么下了。这样的年总是少了年味。少了肃静安宁,多了荒凉,也许是发生了疫情的缘故吧!

我初一去姥爷家拜年,初二大清早乡镇府的工作人员就打来了电话,说拿了火车票和身份证赶紧回家接受检查。说这时候已经封村不能到处乱跑了,否则就别回来了!于是我慌慌张张通知母亲回家。

自初二起之后大半个月,每日我总是往返于乡镇府卫生所。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路,只能我一个人走,一路上人迹罕至,北风呼呼地刮着,非常显眼的要数路边上红色鲜艳的横幅,被风卷着在路边矮墙上摇晃,横幅上写着“武汉回来别乱跑,传染肺炎不得了”,那些字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咬人似的。

公司放的十天年假悄无声息就结束了,之后不能上班,日日被关在家里不能聚会,不能出门乱跑,这年过的实在是憋屈。

我虽然不是从武汉回来的,但也坐过长途火车,一路上接触过形形色色天南海北的人,说不定在火车上接触过武汉人,抑或路过武汉,也逃脱不了被检查的命运。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那些天在家闲来无事,一大清早吃完母亲做的饭菜,就玩玩手机,给亲朋好友们发发新年祝福短信,听听音乐看看书。再就听听母亲讲近年来左邻右舍发生的故事,日子却也过得静好。

我家左边邻居与我家只有一墙之隔,以前是一个美满的家庭,现在啊,爷爷奶奶带着一个小孙子艰难地度日,小孩的爸爸则终年在外打工,妈妈音信全无。小孩原本是在城里读书的,穿着漂亮时髦的花衣服,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粉嘟嘟的很可爱。

后来,没想到父母的婚姻出了问题,很快就不同居,后来离婚,小孩没人照顾了,爸爸还要忙着工作,他不得不回到山村上小学。

由城市来到农村,仿佛白天鹅变成了丑小鸭,他刚来村子的那时候普通话不离口,村里的小孩都不愿意和他一起玩,混熟了以后还经常欺负他,伙伴们总是嘲讽他没妈的野孩子。歌曲有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村里老人听了这样的歌词感动地眼泪直流。就连母亲说起都一副要哭的样子,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都是那样多情。

不过孩子很快就长大,他已经能帮爷爷奶奶做许多家务了,也习惯了小伙伴的冷嘲热讽,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地更加强健挺拔,活脱脱一小男子汉。每当有人开玩笑地问他“你想你妈不?”,他就撅起小嘴说“不想,想她干嘛!”,我想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妈妈,也许在他的梦里他想了千百遍了吧!

小孩的爷爷和我同辈,四五十岁的人了我却和他称兄道弟,他让小孩要叫我尕爷,没想到我三十不到的人却也要做别人的爷爷,我们家乡的辈分始终是一个谜,也不知什么人定下来的。不过也就在那小小的一个山头使用,出了村天大地大,陌生人之间谁不是谁的爷爷,谁也不是谁都孙子。

听妈妈说他去年干农活的时候开三轮车出了车祸,进了一趟医院,出医院后便行动不便,整日腰腿疼痛,走路颤颤巍巍,不能走远路,因此他每天来我家串门的次数是最多的。母亲常说“不到老年就落下了那么多的病根,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哎——农村人最苦的是一辈子累死累活省吃俭用却没钱看病,到头来还要拉扯孙子,儿女又在哪个花花世界逍遥呢?父母最大的盼望就是儿女有出息,然而对父母而言什么是出息?是结婚生子?或是是功成名就?那些只是我们自以为是的骄傲罢了,然而我们凭什么骄傲?我们何时能感受父母之苦,报父母之恩?

我家右边的邻居与我家隔一条小路,路那边则是一个独院,前些年独院里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他是个残疾人,脚是跛的,一条腿短一条腿长,走起路来需要弯着腰,用一只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则拄着拐棍,不知道他是怎么残疾的,也从来没问过。

他是从外面来的,以前不住我们村,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就搬来了。也许因为他的残疾,才没有结婚,只身来到我们村子,选一块地盖一间房子,简简单单就住下了。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

这个单身汉可不得了,他会电焊手艺,会绘图测量制作许多农用工具,最有成就的要数他制作的独轮小推车,那时候生意红遍便整个山头,人人争抢着去买也未必买到。就连外村人也来争抢,名气不可谓不大。

我家的铁皮大门也是他做的,如今依然如新的一般。那做工可比工厂的强多了,丁是丁卯是卯,解释漂亮。

记得那年给新大门刷油漆时,门面铁皮上有许多锈迹,他让我和妹妹用砂纸打磨干净,下午再来刷漆,结果我们贪玩,随便划拉两下就完事了。他看到后批评我干活粗糙,耐不下性子,难以成大事。

从那以后就意识到自己是个粗心的慢性子,一无是处,这些年粗心大意的毛病让我吃了很多亏,如今我终于试着慢下来。

如今那座独院的门深锁着,屋顶上长满了数不尽的杂草,院落里到处是树叶,在这寒冷的冬天里,雪堆积着不曾化去。一看就知道没人住了。他去哪里了呢?

问过母亲才知道,两年前的新年,天气特别冷,家乡下了很大的雪,整天刮着寒风,他家的大门整日关着,去他家串门的人不得进入,敲门也没人回应,只当是他在睡觉,或是不在家。事后才知他得了病,为了不让乡亲们担心,不给乡亲们添麻烦才闭门谢客,结果这门一关就再也没开过。

我四爸和他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我四爸年轻时热爱机械,喜欢鼓捣各种机器,最喜欢开车,他则精通焊接和设计,两人认识后很快一拍即合成了亲密好友。他们常年在一起设计一些五花八门的东西。

有一天,天气暖和,这么好的天气不应蒙在家里,该出来晒晒太阳,四爸敲了很久的门依然无人应答,终于忍不住了,只得翻墙进去,推门的那一刻,仿佛又什么东西挡住了门,进去之后才发现,那个单身汉蜷缩着身体,孤零零地冻死在自家门口,到天亮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才被串门的人发现。

母亲常说若不是我四爸,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没人能发现,能不走大门翻墙进入别人家的除了小偷,也许就只有最亲近的人了吧!

好好的一个人不知不觉就没了,人生何其无常啊,但他为我们做过的事却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新冠肺炎严重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患病,每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前前后后能有多久呢!那时候我经常半夜醒来,看一看手机上报告的死亡数据,因为大清早妈妈会问,今天又死了多少人?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听我报告的数字,父母每次都是唏嘘不已。

村里也发起了站岗任务,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为此还在山头路口处搭了帐篷,防止外来人员进入,爸爸也成了其中一员。是每个大队四个人,轮番值守,我们村是四个大队,每隔四天就会轮到父亲。

有一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突然变成了青灰色,接着一股冷空气铺面而来,人们都冷得瑟瑟发抖。当我和往常一样去乡政府的时候,乡镇府的村医不在,只有几个驻村干部,我和他们聊着天,等待为我量体温的医生归来。

又过了很久,天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也不知从何时起刮起了大风,此时几个在村口守卫的乡亲和村医回来了,他们一个个脸色冻成了铁青色,连说话都是打着颤的,只听一满脸胡茬的人说“今天这是见什么鬼了!天突然这么冷,风仿佛要吃人似的,一座结实的帐篷都被刮走了!这今晚值班的人可要不好受喽!”

我一听慌乱起来,今天正好不是父亲值班吗?于是匆匆量完体温就往家跑。

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做好晚饭,我向父亲说山头上的帐篷让风给卷走了,父亲听完置若罔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多大的风能卷走帐篷。

此时,同样在当晚值班的村领导打来电话说赶紧到值守处来搭帐篷,父亲这时才着急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出门去了。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电话又来了,说他们要回来,顺便家里有什么好酒拿出来喝一喝,今晚实在是太冷了要去去寒。

我准备好了两瓶白酒,放在热水壶里热着,等待他们归来。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汽车声急忙跑出门去,一辆枣红色的小轿车从寒风料峭的黑暗里驶来,停在我家门口。

四个人从车里下来,抱着一箱桶装方便面,说是公家发的天冷没有热水没办法吃。我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没吃饭的,为了疫情防控工作生生挨饿到了半夜。

进到屋里,几个人一溜烟就上了土炕,现在比吃饭更重要的是温暖。等待暖和了一点,每人吃过一桶方便面后便吵着要喝酒。

家里是没有什么下酒菜的,父母压根就没准备,母亲端过来一碟油饼,每人泡一杯茶,抓过来一碗瓜子和花生米而已,乡下人的节俭和寒酸可想而知。

他们不以为然,酒杯端起有说有笑就开怀畅饮,乡村人从来不在乎什么吃食,只要开心就好,哪怕有一点希望他们都能找到乐趣。

喝到最后竟然有人要在快手上唱歌,他唱的是《母亲》,唱的虽然五音不全,但感情真挚,有些人是老来才懂父母恩的,等他的父母已经去世,等他的儿女长大以后远走他乡,感到寂寥孤苦时才懂父母恩的。人总要受点苦难才会成长,现实中的老顽童比比皆是,只是不自知而已。

年轻人怎么会唱这么老套的歌,他们只会唱什么情呀爱呀,生死相随,死了都要爱,想你想得睡不着之类的。

唱歌的是我家右边邻居的邻居,与我家也只离三四十米远。他的老婆也是个歌迷,经常唱些歌在快手上发出来,整天抱着手机比亲儿子还亲。母亲不识字,不懂歌意,经常听了那些歌直皱眉头,她说像老山羊在叫!惹得我哈哈大笑。这比喻也没谁了。

母亲说我唱歌好听,于是我脸皮就厚起来,没日没夜地学唱各种歌曲,那些日子心情何其畅快,想风一样自由,所有的愁心事都一扫而空。

我知道这是母亲对我的夸奖,我能唱出什么好歌,真正的好歌是在逆境中唱出来的,是面对苦难依然笑口常开的心境。就像我家的第三位邻居。

他有一双儿女,女儿上了大学,儿子在前两年被学校的恶霸捅了两刀,花了不少钱。又过了两年,国家为了加强学生教育,搞什么惩恶除霸、扫黑除恶活动,被什么坏学生告上了法庭,又坐了一年多的牢。

老婆着急儿子茶不思饭不想,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连命都没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在家修养。后她又因为心情烦乱,多日没有给羊水喝,当她终于想起给羊添草饮水的时候,一群饥渴的疯羊从羊圈里冲出来,其中一头钻到了她的胯下,将她掀了个底朝天,双手抓着水盆没来得及扶地,腰撞在一块石头上,当场哭爹喊娘。之后一个多月没下得了床。

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呀!

此后,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家,但苦难压不垮正真的硬汉,他照样一个人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做饭给老婆吃。

这些都是听母亲平日说的,都是过去一年的事情了,如今他将儿子也送到了一所技校,依然承担着儿女的大学费用。

那夜听他唱《父亲》我竟忍不住要流泪,这才是最好的歌曲。

酒席很快散了,瘟疫也会结束,我的故事也该结束了。我相信只要有一颗永远也不放弃,充满乐观的心,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我家乡的父老乡亲,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我恐怕说一辈子也说不完。

如果哪一天我背井离乡,时运不济一无所有,要面对生活中的种种艰难困苦,想一想我的家,我家乡的父老,我便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勇往直前,永不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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