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只灰色的飞蛾,在我的眼前飞舞,想要飞进这光亮的室内,我嫌恶地拉紧了窗帘,把一切都隔绝在外。
池塘里有蛙鸣,树梢上蝉叫得聒噪,潮热的空气裹挟着我,让一切十分惹人烦闷。
我受不了地拉开窗帘,望着屋外浓重的夜色。月亮找不到灯光亮的地方,这灯光,让外面的一切显得过于黑暗了。
眼酸疼着,瞧不出什么,我于是百无聊赖地仰躺在床上。
风扇在寂静的夜里轰鸣,身下的竹席都已经被体温熨烫得温热,我辗转反侧。
我突然想到每个灯光亮到凌晨的夜晚,我不正像那一只飞蛾,盲目地扑火,眼见皆光,那光却照不见心底。
因为无论它多亮,我的心里都明白:这灯火不是自然的光亮,它只是我对这黑夜徒劳的反抗。
黑夜静默无声,一切安静下来的景致都在沉默地重复着:睡去,睡去!
然而清醒的我如堕黑夜。
或许在每个清晨,其实有一个小小的自己还是被关在没有黎明的暗夜里。
我疲倦地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没有抖落那落在肩头使我感到沉重而因此清醒的,那昨日的傍晚和昏沉的夜幕。
一身灰扑扑的,我可不就是一只灰飞蛾,在眼前一片茂密的光的从林里,我始终跳不出那一道栅栏,柔软的触须拽不住一丝光,我可不正是一只飞蛾?
许多人生病了,我想到。他们此时也像这样盯着浩瀚得让人空茫的夜吗?
不,我们都在盯紧自己的躯壳,不让它犯错,不让它受外界的侵袭,把一切隔绝在外。
这就可以了吗?我默默地想。
星子般那样的心,需要有太阳一般的眼睛。
可是我的躯壳我都已看不清了,我落在黑色的夜里,被冰冷的死亡的气息席卷,我想到魑魅魍魉,想到那些簿透如纸,没有来日的鬼魂。
“啪嗒”一声,我关掉灯。
昙花是在夜里开放的,即使没有日光,昙花呀,那是很特立独行的花,虽然芳华只是一刹那,但是我为之钦佩。
夜里也会有那样的花吗?我只看到乌漆漆的屋顶和乌漆漆的云,像贴在天上的纸,还是被墨水染黑的那种,邈远的几颗微茫的星子皱缩着,被墨汁浸透得要烂掉了一样。
突然,“啪嗒”一声,也许我听错了,只是心被吓得“砰砰”地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我由一层薄薄的皮肉和弯曲的骨骼覆盖下的心间。
一只飞蛾就这样突兀地落在我的脸上,像暴风雨里迫降的飞机。
它原来不全然是软的,不然它何以穿透铁栅栏呢?还打得我的脸有些疼,我只感觉脸上被它触碰的地方像被针扎了一样,我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容不得细想,我猛摇头,想甩开那死尸一样的玩意儿和缠绕着我的恐惧,巴掌登时就往脸上扑去,与此同时,我几乎是跳了起来。
在哪?在哪?黑暗里我什么也瞧不清,我想黑暗能瞧见我那时因恐惧和嫌恶而苍白的脸。
那讨厌的虫子!我在心底骂道。仿佛这样就减轻一丝恐惧。
但我终于不敢再靠近床铺,我一步一退,我还是打开了灯,真是那一只灰蛾!
那一只一直以柔弱的力气扑打窗户,扰乱我整晚的睡眠,锲而不舍得让人讨厌的飞蛾。
你是偏执的,我对它说道。可是自己也是这样呀?我有些气馁。这责怪伤不了它,它又不是人,它怎么听懂人言?你是傻了,我对自己说道。
然而,看着这样的飞蛾,突然没有那么嫌恶了。
一切闯进光明里的生命都是值得钦佩的,即使它只是一只飞蛾,即使只是靠本能的驱动,即使它不知道迎接它的是永恒的黑暗。
但我这位不速之客也没什么好责备它的。
我不知道将你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后你残损的羽翼还能不能带你飞翔。这是你付出的代价,一双翅膀,换得一个沐浴夜光的机会。
值得吗?我问你,你不回答,你仍在扑打窗户。我关上了灯。
这光是假的,我说,你没可能见到太阳了。你只以微弱的呼吸代替愤恨的哭泣,然后就赴死吧。我管你从容还是怨恨,那是你的命运。
月光下,我看见你的尸体。
而我不为你的死亡叹息,因为我知晓了这浓重夜色下那月光早已浸润天际。也许被冷光包围,也可以带来一丝温暖吧。我这样安慰你。不属于你的光,抓不住摸不着的光,带给了你什么呢?只是让你献祭一般赴死,在旁人看来愚蠢地自杀罢了。
远处的山是灰暗的,却不一定静默,有多少生死一线的危机就发生在那里,然而它藏着光,灰蛾,你这光的信徒,暗夜的囚徒,愚昧者,却到底也是一位信徒,完成了你此生的使命。
你在黑暗的茧中诞生,你的视线也生来模糊,但你生来是逐光而亡的。你注定是为光死去的。
我比不上你,虽然我是人类。我只是盯紧了自己的躯壳 ,让自己明白哪些不能触碰,却忘了哪些可以追逐。
这正是我在该沉眠的黑夜里错误地清醒的缘故,你只关心自己犯了什么错,何时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呢?虽说索取总显得一个人势利,但不懂得索取的人又怎么学会付出,你要知道:人不是神呀,只不过一只飞蛾罢了。
人有自己的界限,然而人是注定超越的!
光燃烧起来了,我看着天边露出的晨曦,自言自语道。
一只灰蛾从铁栅栏飞出来了,一道光洒在眼上,这是个明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