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地往锅下塞着柴火,爷爷用勺子翻着锅里翻腾的红色的热酱料,酱料不停地传出咕噜噜的声音,蒸汽便将整个厨房笼罩。
“行了。”爷爷一声哼,我便捡起一旁的碳掀,捅了捅锅下正在熊熊燃烧的柴火。紧接着,爷爷将切好的红萝卜丁倒入锅里不停地翻炒,我不清楚原料到底有什么,我只知道它很好吃。火红的酱辣子浸泡在红油里,难以言表的香味冲击着整个鼻腔,刚腾在盆里,整个舌头便浸在了口水里。
奶奶从筷子篓中抽出一只筷子,在饼铛里的锅盔上扎了几个孔确认已经熟了,便翻出锅盔用刀切开,然后递给我一片。扇形的锅盔在两只手不停地翻倒散去多余的热量,双手沾满了用来防粘的干面粉。两扇被烤的脆黄的表皮中,是冒着面碱味道的内芯,我舔了舔手上的干面粉,边吹边将锅盔分开,然后来到酱辣盆旁边,一勺勺勾出浸在红油中的酱辣抹在锅盔上,然后坐在灶前的小折凳上,贪婪着吃着。一会儿,自己边因为辣椒嘶溜着嘴,还不忘舔舐着流在手上的红油。没人会说你这种吃法没规没矩,因为这是对做酱辣与锅盔的人最大的赞赏。
乾陵,一代女帝陨落之地。脚下的乾州,便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四宝,陪伴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记得儿时穿着开裆裤,一手拿着夹着酱辣子的锅盔,一手和着泥巴,满嘴红油,愣是将过年新衣整的一边红一边黑,被母亲揪着右耳提着回去,免不了一顿教训。
锅盔有两种,一种是家常锅盔,对起面发酵入铛焖烤一系列程序没有太高的要求。铺上干面粉将面团擀成饼状,下铛焖烤。用筷子对焖烤的锅盔内多余的蒸汽进行排泄,大概十五分钟便能出铛,家常锅盔不耐煮,一煮便是一锅面水,浸了开水后的锅盔离散不聚,口感如同流食一般。但耐放,干锅盔入篓蒸,口感便比刚出铛的锅盔更好。
另一种是带花的,做工也比较复杂,多是输送给羊肉泡馍馆。这种锅盔形似菊花,一瓣瓣易分离,比家常锅盔更有嚼劲,且越嚼越香。做法与用料都是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普通人就算知晓其做法,却很难掌握火候。相对于家常锅盔,这种锅盔不耐放,过了时便会因为失水分而变硬,失了嚼劲与口感。但使用干锅盔入水煮三两分钟,口感与新鲜锅盔没有区别。
每逢过年过节,喜事丧事,桌上便是离不开挂面的。如今的人们讲究效率,对挂面的品质是没有太高要求的。所用的挂面大多是超市中两元一挂的鸡蛋挂面,对火候没有要求,面条出锅后放入凉水中待汤汁浇盖。汤料皆用大锅给热,烧开水,并给水中倒入陈醋,并加上浓稠的猪肉老汤。待汤煮沸后,将烙好的鸡蛋饼切成指甲盖大小的片片,放入熟油、碎生姜、葱花、碎韭菜以及鸡蛋飘花进行二次煮沸,随后加入香油和香菜。面与料具备后,用筷子在冰水中撮一小团面条入碗,并用汤汁浇盖便可食用。酸汤面有三个必须,一是油要厚,汤要煎,面要少。一家做面,邻里来观。汤汁的酸不停挑逗着味蕾,吃了一碗便会永无止境的想要下一碗,面完汤一半,飘花已不见。
待太阳刚落山人们扛着锄头从果园回来,用湿毛巾擦擦汗水,揣一盒烟和几十块钱,带三片锅盔,结三五邻里去镇上吃一碗蒜泥豆腐脑,鼓着一口子蒜味回到家里。在我小的时候,每到下午必是要吃豆腐脑的。做豆腐脑的豆子一定要饱满,倒入水中进行浸泡,大约十小时后,将发白的黄豆捞出打成浆水并过滤去渣,倒入大锅进行熬煮,将煮沸的浆水倒入火缸并用石膏水点制,自然冷却后便会凝固。成品凝固后浸泡在黄色透明的卤汁里,味苦,不适合直接吃。使用切勺将豆腐脑勾入碗内,并浇上酱油水,食醋。使用食盐、蒜汁和油泼辣椒调制,与锅盔或馒头并食。黯淡的苦汁被酸醋搅拌着,随着亮而滑的豆腐脑在舌尖跳舞,蒜味越来越显。一片锅盔,一碗豆腐脑,再来一碗卤汁,乾州人辛勤劳作一天的慰问也不过如此,却是又让人幸福无比。
乾州的馇酥,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四宝。我不禁想,为何不把酱辣纳入四宝,而将一个已经被外来食物所代替的小吃纳了进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整个乾州的人都是这么想的。馇酥因为做法太苛刻,且与临省山西的油糕相似,地位逐渐被油糕代替,逐渐在乾州人的脑海里消失。你问一个乾州老人乾州四宝是啥,他会说,锅盔挂面馇酥豆腐脑。而你要是问一个刚入世不久的成年人,他铁定会说,锅盔挂面酱辣豆腐脑。然后转头问你:“你是外地人吧?”
四宝中的三宝,承载了太多人的童年。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农村屋檐旁,三岁的小孩蹲在草地里大着号,右手还拿着一小片被啃了一半的锅盔,他的嘴边满是馍渣。待母亲过来,拽起小孩夺走锅盔,跟砂纸打磨铁锈一般为小孩擦着屁股,边说边骂:“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拉的时候别拿馍。”小孩便张嘴哭着,口中还有一口没有下咽的锅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