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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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深渊、姜汤、越……越

杜佳宁手上捏着个紫红色小本本,怔怔地望着窗外。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太阳藏起了它的笑脸,远处有乌云遮了上来,徐徐地往这边推进。一股冷冽的妖风从敞开着的窗扇中冲了进来。杜佳宁一激灵,扔下小本本,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肩。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小本本里飘了出来:1999年3月27日。

杜佳宁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吗?1999年,她和贺子墨结婚有九年了吧?但3月27日,并不是结婚纪念日呀。再说,他们基本就没有过过这种纪念日,什么日子还用记下来?还有,这本“黄思思”的存折,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公贺子墨的遗物里?存折里的十万块钱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存折里静静地“躺”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难道是秘书小王弄错了,把别的同事的东西当成了子墨的?

杜佳宁转身操起书桌上的手机,拨通了小王的电话。小王一再确认了,送过去的东西都是贺处办公桌抽屉里收拾出来的,都是贺处的私人物品,不会有错,我们也不敢动。

杜佳宁陷入了沉思。

(1)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一天,杜佳宁的老公贺子墨在单位上班时突然失去知觉,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杜佳宁赶到时,贺子墨已经被安排进了医院的ICU。杜佳宁知道,平时贺子墨时常会头疼,但每次挺一挺就过去了。前一阵子,贺子墨头疼越来越频繁,有一次竟疼得拼命去撞墙。杜佳宁抱住他,叫了车去了医院。CT显示,子墨脑干有肿块。进一步的检查需要做核磁共振。医生劝他住院,但他不同意,说单位正值年底的各种考核,不能在医院住着。于是,核磁检查排在了一个月之后。

但还没等到核磁检查,贺子墨就在单位晕了过去,直接进了ICU。最终确诊为脑部恶性肿瘤,晚期。

贺子墨从ICU出来后住进了两人间的特护病房。杜佳宁请了长假陪着,衣不解带地奔波于医院和家之间。那时候,她真是疲于奔命呀,连一个帮忙替换的人都没有。偶尔,同病房的陪护会伸手帮个忙,比如帮杜佳宁带个饭打个水呀什么的。

贺子墨兄弟俩,现在在老家农村的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贺子墨和哥哥贺子轩,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学习成绩很好,当年前后脚双双考进北京的大学,在那个小山村很是轰动了一阵子。

贺子轩大学毕业直接去了美国,后来娶了个美国妻子,定居了下来,有一双儿女,很少回国。那年,他们的父亲去世,也只是贺子轩一个人匆匆回来了三五天。贺家的大小事情基本上都是留在北京的贺子墨打理。

父亲去世后,贺子墨接了母亲来北京一起生活。但母亲因为不满意儿媳,尤其是她的什么“丁克”,让她总也抱不上孙子。加上,大城市的生活老太太也实在适应不了,平时儿子媳妇上班一走,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老太太在北京住了不长的时间就坚持回老家了。老太太宁愿自己在农村呆着,茶余饭后还可以东家窜窜西家走走,还有叔伯的几个孙子辈热热闹闹的,看着就喜庆。好在老太太身体还好,儿子儿媳也就由着她了。

这一回,贺子墨一下子病得这么重,杜佳宁也不敢惊动老家的老人。

杜佳宁也有个哥哥。贺子墨在ICU的那段时间,哥哥杜伊宁倒是来帮过几天。但哥哥也有一家子的事呢,儿子今年高考,还有个正要小升初的女儿。父母也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贺子墨单位帮请了个护工,但很多事仍然是必须杜佳宁亲历亲为,尤其是一些病危需要抢救的时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到后来,贺子墨已经失去了语言和吞咽功能,无法交流,只靠鼻饲营养液维持生命。这种时候,杜佳宁有点后悔了,当初真应该想办法要个孩子,不然,现在孩子也有快二十岁了,怎么也可以替换一下,遇事也有个人可以商量商量。

(2)

没有孩子,婆家人一直以为是杜佳宁不肯生,一定要什么“丁克”。这实在是误会杜佳宁了。

杜佳宁怀过孩子的,而且还不止一次。第一次怀孕是在他们刚刚领证,但还没有办酒席的时候。那个时候,公公还在世。公公婆婆因为大伯哥远走他国,他们总是千万百计地想要贺子墨回家乡的省城工作,并不同意他贺子墨留在遥远的北京,所以,并不同意儿子在北京找老婆成家,况且,杜佳宁比贺子墨整整大了5岁。

当时的贺子墨有机会进一个国家部委的机关工作,怎么也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贺子墨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杜佳宁。那时候,贺子墨刚调进科技司。在部里的年会上,作为主持人的杜佳宁,身着藕荷色改良版旗袍式礼服,婀娜又优雅,一出场就惊艳了全场。一场晚会下来,杜佳宁的知性温婉、雍容典雅、渊博幽默更是让贺子墨一见倾心。

贺子墨打听到杜佳宁是部里一家刊物的编辑记者,而且是校友学姐。自此,贺子墨展开了对杜佳宁一轮又一轮的攻势。

此时的杜佳宁因为男朋友费明久居国外,不肯回国结婚,正在纠结是否分手。贺子墨的出现,让杜佳宁更加无措。她不想让人们觉得是她喜新厌旧,况且,她比贺子墨大了近5岁,她不喜欢找小弟弟。所以,她拒绝子墨的理由很正当:我有男朋友。

当然,面对贺子墨一轮又一轮的攻势,杜佳宁也是有过心动的。毕竟,贺子墨也是仪表堂堂,又是部里的青年才俊,深得领导赏识,从部里一个关联的公司直接调进了科技司。对杜佳宁而言,贺子墨唯一的缺点就是比她小了5岁。

转机出现在那天傍晚。刚下班回到宿舍的杜佳宁,发现大学时的死党,也是她男朋友费明的发小、死党江帆已经在宿舍门口等着她。江帆给她带来了一个令她崩溃的消息:男朋友费明下个月要在洛杉矶和一个华人女孩举行婚礼。费明国内的父母已经在准备相关事宜了。

这个消息瞬间把杜佳宁打入深渊。她珍惜和费明之间五六年的感情,虽然费明食言,没有在二年硕士毕业后回国和她结婚,她也依然选择等待,不忍分手。她不愿轻易开展一段新的感情,深恐自己会在新的感情里迷失,而斩断旧情。可如今,费明竟然悄无声息地要和别人结婚了……她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低声啜泣着。

恰在此时,贺子墨举着两张电影票撞了进来:“佳宁,我搞了两张……”一看屋内的气氛,贺子墨把没有说出的话咽了回去,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江帆小声地把情况和贺子墨说了,贺子墨心中暗喜,但并没有丝毫的表露,而是走近杜佳宁,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地安抚着。

江帆知道贺子墨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杜佳宁,他甚至劝过佳宁忘了费明,接受子墨的感情,因为他和费明的父母住得比较近,他知道费明在洛杉矶有一个女朋友,但一直不忍心告诉佳宁真相。这次,费明都要结婚了,他才下决心过来告诉她真相。他担心,佳宁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个消息更会受不了。

看见贺子墨过来安慰佳宁了,江帆借口家里老婆在等着他,离开了。

那段时间,贺子墨悉心地照料安抚着几近崩溃的杜佳宁。佳宁没有胃口,他精心地为她熬制鸡汤;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四处请教,为她送来姜汤驱寒;她郁郁寡欢,他陪她散心,约她爬山看电影……

慢慢地,杜佳宁也开始接受贺子墨了,她说服自己,不就是大几岁吗,我努力保持年轻的状态就是了。

为了方便部里排队分房,半年后,杜佳宁和贺子墨领证结婚了,但贺子墨并没有告诉家里,就只是在各自的单位发了些喜糖。贺子墨打算那年带佳宁回老家过年时再和父母说明白,他知道他的父亲虽然专断,但当着新上门的儿媳妇的面也不好怎么发作,只能认了,摆几桌酒席也就算是同意他们的婚姻了。

不巧的是,那年回老家前,杜佳宁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因为农村的习俗,没办酒席就不算结婚,所以,他们并没有和家里人说怀孕一事。只是2000多公里的舟车劳顿,再加上办酒席的噪杂劳累,一回到北京,杜佳宁就住进了医院。但,遗憾的是,孩子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第二年秋天,杜佳宁又怀孕了。尽管这一次,他们小心多了,但孩子还是在不到三个月就流了。而且,这一次,医院的检查结果让杜佳宁彻底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习惯性流产,轻度子宫内膜异位,再加上杜佳宁已近三十五岁,已过女人最佳生年龄,医生说,这种情况下做母亲的机会微乎其微。

贺子墨得知这个消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好好安慰佳宁才是。他抱着佳宁,温柔地帮她擦去奔涌而出的泪水,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我们好好的,孩子算什么,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哥哥已经给父母生了孙子了,没有人会怪你的。”

佳宁仰起脸,歉疚地望着子墨:“你说,他们真的不会怪我?”

子墨轻轻地握着佳宁的手,看着佳宁的眼晴,满是疼惜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些的。要不,我们直接告诉他们我们要丁克?我们是主动不想要孩子的,他们就不会说你什么了。”

杜佳宁点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她不会想到,公婆以为这个什么“丁克”纯粹就是杜佳宁的馊主意,更不会想到子墨真正的心思。

(3)

杜佳宁的心思又回到那张小小的存折和字条上。会是谁的呢?她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子墨……对了,黄思思,好像曾听子墨说起过这个名字。他无数的拥趸者中的一个?

贺子墨俊朗倜傥,又很有才情,是部里当时的一大风云人物。他调到科技司后主导的几大课题,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是那些年部里工作成绩的最大亮点。他本人也因此一路高升,短短十几年,就已经身居科研处处长之位。自然,司里甚至部里有一大拨他的仰慕者,黄思思应该是其中一个吧?

正暗自琢磨着,一阵敲门声传来。老朋友江帆过来和她道别。

这段时间以来,尤其是贺子墨的丧葬仪式,多亏了江帆和哥哥杜伊宁的帮忙。

贺子墨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月,最终还是无力回天,终年45岁。杜佳宁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贺子墨的后事都是子墨单位的同事们和杜佳宁的哥哥杜伊宁及其朋友江帆等帮忙处理的。告别仪式都有谁,杜佳宁也是一概不知道。那些天,她就像个牵线木偶,任由人拉着,机械地重复着一些动作。

杜伊宁在告别仪式后就带着嫂子匆匆赶了回去,家里的儿子女儿都在升学的关键时候。江帆因为是同城,留下来帮忙处理最后一些琐碎的事。

杜佳宁给江帆沏了杯茶,就把那本存折递了过去。

“我在王秘书送回来的子墨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

江帆看着存折,沉思了良久,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前几天告别仪式上,我和王秘书出去接刘司长,在门口遇见过一个女人,当时小王还和她打了声招呼,好像就是叫思思。但后来正式的告别仪式上,我好像并没有看见这个女人。”

杜佳宁惊愕地张大着嘴巴:“那…那…这会是什么情况?”

“或许临时有急事又走了?”

“可这折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个时间?”

“佳宁,你先别急,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子墨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江帆下意识地安慰道,但最后那句话却又近乎自言自语。

(4)

江帆是杜佳宁大学时期的死党,后来的工作也多与贺子墨的单位有交集。在贺子墨风头最劲的那几年,好像就是1998、1999年左右吧,他风闻过贺子墨的一些莺莺燕燕的事。但以他对杜佳宁贺子墨两口子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传闻终归只是传闻。

确实,结婚后,尤其是在杜佳宁被判定做不了母亲以后,杜佳宁贺子墨的生活是蜜里调油,贺子墨把杜佳宁宠得像个公主。家里的做饭洗衣打扫等一应家务活,贺子墨全包了。杜佳宁在家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吃饭、看书,或者等子墨忙完了家务,腻在他怀里陪他看会体育节目。对外呢,他们宣称坚定的“丁克”,一有假期,就一起外出度假。他们的生活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

彼时的贺子墨在单位风头无两,身边也围着一众年轻的拥趸者,也不乏女生们的“星星眼”,所以,有些传闻也是必然的。但无论如何,贺子墨一回到家里,一见到佳宁,绝对是个完美的好丈夫。

所以,对当年贺子墨的一些传闻,江帆并没有在意。可这张存折,不能不让人联想啊。

江帆找了几个当年有业务往来的贺子墨单位的相关人员,包括秘书小王。

小王正好是1999年进的科技司,在办公室做些整理档案开开介绍信之类的杂务。他认识黄思思,是因为黄思思是经他手调出档案到地方工作的第一批人。至于黄思思和贺处的关系,小王就不清楚了。他仅仅知道那一拨下派的人中有人对贺处颇有些微词,比如和黄思思一起下派到重庆的关悦。

江帆又找了其他一些知情人,证实了贺子墨确实曾与黄思思来往密切。但也仅此而已。

江帆千方百计找到了黄思思在重庆的联系电话,但电话中,黄思思什么都不肯说,只表示,那个存折不是她的,随便处置就是了。贺子墨人都已经不在了,她对过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越发引起了杜佳宁的怀疑,她怀疑那个日期对贺子墨和黄思思有特别的含义。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她寝食难安。但她没有勇气去直接面对,越是接近真相,佳宁的内心越是恐惧。

杜佳宁拜托江帆抽空去一趟重庆,带着那本存折和那张字条。

江帆从重庆带回来的事实证实了杜佳宁心里的猜测,那个日期是他们共同的儿子出生的日期!存折里的十万块钱也是贺子墨存进去的。

贺子墨和黄思思一直暗通款曲,无意中怀孕后,黄思思本来要做掉的,但贺子墨求她一定要生下来,因为他太想要一个孩子了,但杜佳宁生不了。为了让黄思思生下孩子,贺子墨甚至承诺,到时候一定离婚娶她。

在黄思思怀孕五六个月的时候,贺子墨帮黄思思找了个借口,在单位请了一年的长假,送她回了重庆老家。他则不时借出差之名去重庆看她。

临近孩子预产期的前几天,贺子墨又去了趟重庆。他事先在工行以“黄思思”的名义开了张存折,存了十万元,打算给黄思思生产住院用。但他们在重庆见面后,黄思思逼问他什么时候离婚?贺子墨支支吾吾的,不肯正面回答。而黄思思从闺蜜关悦处得知,春节期间,贺子墨带着老婆杜佳宁去了澳洲度假,哪有一丝一毫要离婚的迹象。儿子都快出生了,他倒和老婆逍遥自在去了,说是离婚娶我,不过是骗我为他生儿子罢了。

黄思思越想越气,和贺子墨大吵一架。黄思思气愤地把存折扔还给贺子墨,声明,孩子她会生下来,但和他贺子墨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会用他的一分钱,从此也再不会见他。

黄思思也是个烈女子,说到做到。预产期的前一天,贺子墨还打电话给黄思思,说要去陪她生产。黄思思直接警告,他要是过来,她就立刻离开重庆,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贺子墨只好做罢。

黄思思生下孩子后,在一年假期结束后,直接要求离开北京部局机关,下调回老家重庆。从此,与贺子墨再无瓜葛。直到知道贺子墨因病离世,才偷偷地回京与他做个告别。

但这个消息,还有那个孩子的存在,又一次将杜佳宁推进了深渊。难道,一切的美好都只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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