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人海,我只想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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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碎想/文


回家那一晚,已是深夜。遁入黑幕的城市如一头沉睡许久的雄狮,宁静中裹着祥和。苏北背着大背包,下了长途汽车,一个人行走在灯影廖落的街道上。

路过灯光明亮的24小时ATM机时,外面门口的角落里窝着个黑乎乎的破布大汉,眼神裎亮的望着她。她不经意间拉了拉黑色外套的拉链,遮住了柔软的下巴。又趁其不注意的压了压帽檐,刘海没了进去,整个人的脸只剩下四分之一。

两手插在夹克里,眼神锐利的低着头,笔直且尽量平速的走了过去。

直至许久,她才渐渐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的消散,内心的警惕稍微放松,两只手放心的暴露于外。

还记得上次出门前,母亲曾喋喋不休的在她耳边嚼语许久,深夜切不可独自一人在外取钱,那些银行门口蹲坐的男人都是趁火打劫的要犯,要说有多吓人,母亲的嘴里总是特别吓人。

这次临时回家,并未提前告诉母亲。苏北想带着些惊喜与她,只因母亲开心的说自己找了份新工作。老板好,待遇好,更重要的是现在店里只信赖她一人。

她真想看看母亲口里所说的一切盛好是副什么样的景象。

街边的店面一个个或打了烊,或半拉着卷门,有些暗许的光在外面微弱的闪着,路上行人稀少,却走动迟缓。

前边拐角的一个店门口有着大红光闪烁,露天的伸缩铁架大敞棚堪堪折开。底下铺满的四五个大木圆桌坐满了人,划酒喝闹的声音吵开,桌上布满了食物,骨架残骸也堆成了小山丘。

愈走愈近,苏北这才看清,“麻辣小龙虾”五个红火的招牌大字挂于匾上。周遭男人粗鲁的酒骂声与酒瓶的碰撞声哼哼哧哧的碰到一起,砰的一声碎了。一个身系天蓝色围裙的女人拿着扫帚过来低着头扫着,苏亦目淡淡的瞥了一眼,回头的一瞬,脚步却被钉住了。

她还保持着之前的那副模样,遮着脸盖着头,认不清面容。眼神却重复了收回前的动作,她正直视而专注的望着那个女人的每一步动作。

破碎的残渣酒瓶闪着尖利的光芒,却被她一丝不苟的扫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将用具放回原地,身旁的客人又让她赶紧将桌前堆成小山丘的食壳残物給收拾一下,且换上干净的餐具。

她有些手忙脚乱,她很想习惯性的擦擦手再去干下一件,可客人的不耐烦与身后柜台站在的一个皮肤白皙的女人时不时用铜玲般的眼睛盯视她,只得令她滴着汗去做。

隔壁桌上坐着一个妇人真如贵妇般娇贵的不能自已,连饭都需得等着女人盛好,她才动筷。

刚出炉的小龙虾鲜辣的让人垂涎欲滴,不锈钢的盆制装了满满一盆。沸腾而出的热气从锅底传至边缘,女人两手扣着盆底,烫至手心,额间冒汗,嘴里微渺的连呼小气。

……

她如人群之中的一个桨旋,被支使的毫无停歇。

那天蓝色的围裙,她初日买时有多喜欢,如今却都布满了块块油渍印。

小店不过三十平米,站在外面一眼收归于底。

一个柜台,一堆折叠桌椅,洗餐具盆摆在外面,接着个从里面而出的小水管。剩下二分之一的空间被厨具全占领了,头顶厨师帽的高个男人手握大勺来回穿梭于各个热火炙烤的菜锅间。

分工的明显,她看得一清二楚。

许是站的有些久了,便有些吸引人目光,一些宿醉的大汉开始不耐烦的到处找人骂骂咧咧,女人以及店老板将眸光投了过来。

苏北低着头,走了。

开了家门,苏北望着在这个县城只租了五十平米的小单间。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小厨房,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四周原粉刷白净的墙壁因年代久远已染上了斑斑黑印,簌簌掉落又要掉不掉的墙灰就那样堪堪附于表皮。地上的水泥地一丝不染,空中用着一根长铁丝拉了一条直线,上面放着一些用衣架晾起的寻常衣着。

大概三四件,或深或浅的衣衫,款式一样,不过颜色不一罢了。

苏北走过去,伸手翻了翻。这才看清这仅有的几件衣服背后已经起了些小球,丝丝点点的隐匿于其中。手腹磨挲的物料质地单薄且微糙,没有她平常所穿的柔软,上面还有些看得出洗过很多次但仍旧泛黄的油印。

苏北一直紧皱着眉,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女人定又是在路边店上买的打折货,三十元两件,或五十元三件的衣裳。

对于自己,她从来就不舍得。

一眼望去,桌台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女性护肤用品。甚至连最简单的洗面奶都没有,苏北耳边绰绰又传来她摆摆手说:“那东西用起来太麻烦,我就喜欢直接用清水洗个脸,方便。”

不过是一个顺手的事,在她眼里就成了复杂工序的锁事。

苏北放下包,直接躺于床上。开着白炽灯,明亮又晃眼的照在她脸上。她睁着大大而失焦的眼睛静待时间流逝,耐心等她归来。

午夜十二点,门外传来愈发接近的脚步声,手上抖落而响的钥匙串有着清脆的响声,站在门口的一刹那,有着微微的停顿,苏北不假思索的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女人错愕而疲惫的双眸有些呆愣的望着她。身上还穿着那个围裙,嘴唇边缘起着丝丝白皮。看起来干涸许久,好像一说话就要裂开似的。

“妈。”苏北忍着内心的不平静开口道。

“你…你怎么回来了?”女人还是不敢置信的未曾动半步,眉目皱着,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欣喜。

苏北一把将她拉近怀里,糯糯的撒娇道:“我想你了。”也不顾她衣服上是否沾染了污渍,这一刻,她就是很想拥抱她。

女人一把推开她,连连拉了距离,无奈的笑道:“我身上脏~”

苏北也笑了笑,毫不在意的拉着那双手的往里走。

屋内明亮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面容的迹象一下敞敞开来。苏北这才能仔仔细细的去看看她,枯黄稀少的头发间夹杂着些银银恍人的白丝,发尾全是已分叉而翘起的卷皮。皮肤看得出是被常年的日光晒的暗沉发黑,脸颊两侧的尾纹褶皱直直立于肤上,褐斑点点遍于其中。

她最美的母亲,好像已经被岁月摧残的不成人形了。

苏北的胸腔一下子涌满了往上厚势喷发的泪腺,她咬唇极力忍着,不敢眨眼。

握着母亲的手,掌中有着极厚而磨人的黄茧,曾经柔软的可以当肉蒲,如今却生硬粗糙的可怕。

她却仍然不愿且喜爱的黏着那双手,像抱紧唯一的依靠。妇人被她这幅模样,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苏北打算抬头的一瞬,本不经意间细细一瞥,却顿时微微一怔。

她不停搓磨的那双手,手背翻过的大拇指指甲盖上却是布满了浓浓的淤血。中间凹陷而之的裂痕像一把直至刺入的利剑,深红的血液在伤口的深谷处不断来回狠命吞噬。最后干涸而尽,那种刺痛直扎人心。

苏北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起:“怎么弄得?”

“没事。”妇人笑着有些躲闪的往里收了收手,却苏北不死心的望着,那眼神似乎非要个答案。

她才尽量简洁的道诉:“第一天干活时,因为不熟悉那个铁架伸缩敞篷,所以弄了点小伤。”说完,才全收回了手。

站了起来,解开了围裙,转移阵地的往厨房走去。苏亦目还在愣愣的发神,她却突然拿着一块上好的五花肉,在跑道眼前晃荡而开心的对苏北说:“明天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随后,也来不及等她回应好不好,厨房就传来了欢快且明亮剁耳的砧板声。

苏北慢慢踱步于厨房处,倚靠在门槛处看见脱下围裙的她穿着一件红色体恤。因洗数太久红色已泛了白,而布料上同样印着快要脱落的字母。底下是一条黑色九分裤,脚踝以上的小腿露了半许,白皙光洁,如婴儿皮肤般的吹弹可破。

她从来都只穿长裤,说干活方便。
她最初也是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儿,可后来岁月的磨痕将她裸露于外的肌肤刻得愈发苍老。
她曾经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生,可后来她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阳春水的洗涤。

“我明天就走。”苏北平静的声音渐渐响起。

原本刀板高潮剁剁的声音霎时停了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宁静。母亲似乎无声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刀板随后响起的音色充满了无力感。

第二天中午,苏北收拾好了行囊,吃了母亲临走前为她准备好的午餐。

清早炖好的红烧肉与米饭一直在电饭煲里温着,她吃起来肥而不腻,还是一味的惯性好吃。

而床畔的温度早已冷透,她根本都不清楚女人起的有多早,又是如何轻轻走的。

她照常走到路口转弯的那家店时,白日的寂静与夜晚的喧嚣有所不同。

全身而露的太阳光炙热而强烈的照在这六月天的大地上,那家店朝西开门,莅临马路边。本身狭小又密切的空间一下子就得到了所有阳光的照许,那热度的炙烤仿佛牢牢的固在了来回忙碌穿梭的妇人身上。

她从里面扛出了一把厚重的铁架,艰难的在门口的敞地撑开了它。柔软的身躯与冰冷的钢制相碰撞,力量的悬殊只得逼她使出更多的力气。力气耗尽之时,便总能伤了自己。

她又如何不明白,她那伤是因如何卖力工作而来。

而此时的店老板,一个皮肤白嫩,身形略高大的女人,着一套好看的休闲装悠闲的坐在有荫庇的地方。恐因白日的店面生意太冷清,而一脸燥意的到处挑刺。

周边墙上原贴的招聘启事,不知何时早已被人撕拉的参差不齐。

原来,她口中一直所说的信赖她一人,不过是成了所有劳力的承担者。

生活的不易,磨平了妇人的触角,苏北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渺小。

往车站走的那一刻,她原本再打算低着头装成一个路人甲,并不相识的擦肩走过。

可当她耳边满满充斥着路边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人潮你来我往的拥挤喧嚣声,嘈杂话语的挤闹声……

她突然的回头,朝着那个方向用力的呼喊。

因为这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穿越人海,再去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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