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值得庆祝和纪念的日子，1997年7月1日。
吴波一大早来到办公室，接受着同事们热烈的祝贺。一本红彤彤的证书发到吴波手中——助理提刑官任命书，这意味着吴波从这一刻起就可以独立办案。尽管还有“助理”二字，但仅是个称呼而已，以示区别那些老资格的提刑官，和我们常说的助理完全是两码子事。
海港城的夏天堪比“四大火炉”，老式办公室里，只有天花板上锈迹斑斑的绿色吊扇“吱嘎”作响，翻卷着热浪在头顶呼呼旋转，却没能让湿透衣衫的吴波凉快下来。刚拿到任命书，吴波就领到一宗棘手的命案，还来不及享受一下任命书带来的满足感，就要汗流浃背地埋头在如山的案卷材料中。
这是一宗牢头狱霸殴打他人致死的恶性案件，参与者有十数人之多，死者是个“新兵蛋子”，也就是刚关进去的“新人”。香港有部电影叫做《监狱风云》，里面的情形艺术化了，但确实客观存在。当年武松被关进衙门牢房也要面临“杀威棒”之苦，看来这是有历史传承的。
新人进牢房总免不了受欺负，挨打受罚、受尽各种刁难乃是家常便饭，精明一些的或者那些有钱的主子，则可以用钱来消灾，甚至可以买个牢头当当。况且一般情况下，这种新人“入营仪式”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也很少闹出人命，但这一次却不凑巧，新人王二愣子是个死脑筋。
死脑筋其实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他姓王，牢头也姓王！这一山可容不下两个“王”，于是牢头王大锤子给人唆摆了一下：“您再不发威可就成隔壁老王了！”王大锤子也知道这话不是什么理，但这也不是说理的地方，说的是拳头，说的是威风，说的是“乐子”。这巴掌大的地方阴暗潮湿，十几个大男人挤在几平方的密室里，睡觉都挤成沙丁鱼，不找些“乐子”还真没法过了。于是牢房里上演了一出只有一个演员的“春晚”，而导演则有十几个。
“春晚”的节目清单就不一一列举了，毕竟这么热闹的场面，有人会质疑为什么没有监控，为什么就没人来管一管。其实吴波也不清楚当时有没有监控，如果有的话应该会随案附送，但案卷中没有，案发的所有过程完全靠那十几个“导演”的口述来还原。所以那时候的牢头狱霸可以说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而监管也是得过且过。
估计是王二愣子不是个好演员，竟然和“导演组”闹翻了。这可了得？于是，在王大锤子的指挥下，“导演组”亲自上阵，自导自演了一出火爆的武打片。而吴波则是以文字的方式来欣赏这部武打片，而且还要做笔记：王大锤子踢了十脚，李秃子打了十一拳，赵麻子踢了十三脚，钱疯子打了十四拳......好不容易记了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吴波突然发现光记录拳打脚踢的数量是不行的，因为根据尸体检验报告，王二愣子的致命伤是脾脏破裂大出血致死。
提刑司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根据案犯的地位作用排定座次，到底是谁的拳脚导致了王二愣子脾脏破裂，谁就是罪魁祸首。于是，吴波又回头重新查阅每个“导演”殴打的具体部位，可看来看去，无非都是说殴打胸部、腹部、背部，还有头部和手脚。由于脾脏位于人体的左腹部，所以吴波将注意力放在那些殴打王二愣子腹部的“导演”身上。可那些“导演”也不是省油的灯，大家好像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股脑地说自己只是打了腹部以外不关痛痒的地方。
这下可把吴波难住了。毕竟这是他接的第一宗案件，搞砸了别人笑话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不仅因为要为王二愣子的死寻回一个公道，那些“导演”们原本也是有重案在身，再加上这一起命案，估计排定座次后的前几位也要为此“以命抵命”。
每当想到自己最终做出的结论就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会因为一句话的认定而导致人头落地，吴波就会紧张得浑身发抖，直冒冷汗。傍晚的夕阳透过办公室仅有的一扇窗户泼洒进来，酷暑下的残阳依然烘烤着坐在案前的吴波，豆大的汗水从皮层下汨汨地涌上来，在腥红一片中竟似淌着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