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也总觉得走遍了东西南北的我在旅行这条路上多少有些发言权,直到我遇上“道长。”
道长并不归道,只是看上去像个道长,他是黄山脚下一家青旅的店长——昆仑国际旅行社。选择青旅只是因为独行、便宜,爱上昆仑却是因为那句“曾经沧海赴昆仑”,更是因为道长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让我百感交集。
去黄山只是我4月行程的目的地之一,在此之前我已经爬过了岳麓山、天门山、张家界和庐山五老峰。说实话,一趟行程中过多的翻山越岭早已让我对奇峰怪石产生审美疲劳,黄山,这座以怪石嶙峋、日出云海闻名遐迩的名山,并不能勾起我更多的兴趣。只是行程已定、青旅已定,而我并不想因此打乱我的行程。
到达黄山汤口镇已经大中午了,饥渴交迫的我面临的更大问题是:从黄山北到黄山风景区的汽车站离汤口镇其实还有两三公里的路程。附近没有公交车,甚至中国各大景区遍地拉客的“黑车”也没一个,我只能背着二三十斤的行李,照着地图上的路线徒步寻找坐标——黄山昆仑国际旅行社。
走近昆仑的那一刻,立即眼前一亮。它并不是我住过的青旅之中最好的,也不是所有青旅中别具一格的,但它依山傍水,小桥人家,和我内心深处朦胧构建了好久的归隐之地暗暗重合,这不就是我的那个“世外桃源”么?
然后,我看见了道长——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素簪挽起,宽松的布衣俨然一身道袍,妥妥的“道士”没跑了。
起初我只是办理入住、解决午饭、出门闲逛,然后按行程安排行程,与道长并无交集。晚上听义工讲解路线,道长在一旁,偶尔补充,结束后组织活动。第三天爬山归来,在快要离开的时候一群人与刚到的小伙伴攀谈,道长说了那句让我醍醐灌顶并且受用终身的话“一生中没有爬过30座山,你怎么能叫爬山。”
一生中没有爬过30座山,你怎么能叫爬山?还在吹嘘自己去过多少地方,爬过多少山的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我知道道长并不是嘲讽、打击我,因为他的语气十分平和,仿佛再说“黄山的天气就是这么变化无常,所以记得带好雨具。”那是一种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千帆过尽之后的平和;那是一种历经沧桑、尝尽百态之后的平和,让人信服而沉默。
我是个表面笑呵呵,内心极度消极、极爱抱怨的人,我非常了解自己性格的短板,可是我忍不住指责别人的不是,把自己放在“被害人”的角度。我总觉得我经历了许多同龄人没有经历过的不幸,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负担。
我大学半工半读,毕业后明明靠实力应聘为“总经理秘书”,却要无数次被人柠檬“你不知道当初多少人抢这个位置,最后被你(名不经传、三流大学、专升本)得到了。”我有一个小混混弟弟就算了,还要帮他抚养因为他的年少无知、行事无度而生下的女儿。月薪3000,却不得不替爸妈偿还两万的债务。毕业未失业,却要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毕竟爸爸腰肌劳损、妈妈家庭主妇、外公年迈体弱、侄女嗷嗷待哺……
我曾经和爸爸坐在那台“老古董”前,听他用泪眼婆娑、自责悲伤的声音跟我说“开学我实在没钱给你当生活费了,要不你去跟你舅妈借点儿,就说是我借的,我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了(之前借的钱一直没有还)。”那年我18岁,大一刚上一学期。那年还没有直达海南的火车,大年初六,我买了张重庆—广州—三亚的联程站票,站了五十多个小时回三亚找工作。
像这样的经历我能如数家珍,倒豆子一样倒一天,所以我养成了吹嘘的毛病。逢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苦难”从头到尾说一遍,彰显自己的吃苦耐劳;下班就恨不得拉个人把柠檬我的人批斗一番,彰显他人的一无是处;旅行就恨不得把我走过的地方让所有人知道,彰显我的丰富阅历。但其实我连30座山也没爬过,30,只是一个数字,却是每个人对阅历的解读。道长觉得没有爬过30座山就算不上爬山,其他人觉得不走遍世界就不算旅行。我只是刚迈开步的孩子,却吹嘘的仿佛身经百战的巨人。一面之缘的人不会因为我的吹嘘崇拜我,看过世界的人因为我的吹嘘看轻我,身怀恶意的智者嘲讽都是轻的。
我只是活在自我世界,自悲自抑。我以为倒苦水别人就会认同我,但其实谁又不是现实中的苦行者;我以为指责别人就能让同事和我统一战线,但其实谁会因为几句话就丧失同事之间的表面和睦;我以为大声说话就能让人知道我去过很多地方,但其实真正走遍世界的人要么平易近人,要么笑话井底之蛙。
我自认经历过人生百态、人情冷暖,但相比看不见的世界里那些饥寒交迫、失学孤独的鳏寡孤独又算什么?我自认才高八斗,但若真的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同事又何来机会柠檬酸我?我自认游历八方,但实际不过每个省份的一二城市,名扬内外的打卡拍照之旅。
“一生中没有爬过30座山,你怎么能叫爬山。”道长说。那只是在一群人高谈阔论的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我明白了一些我从未理解的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