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满楼。花满楼对鲜花总是有种强烈的热爱,正如他热爱所有的生命一样。黄昏时,他总是喜欢坐在窗前的夕阳下,轻抚着情人嘴唇般柔软的花瓣,领略着情人呼吸般美妙的花香。
现在正是黄昏,夕阳温暖,暮风柔软。小楼上和平而宁静,他独自坐在窗前,心里充满着感激,感激上天赐给他如此美妙的生命,让他能享受如此美妙的人生。
——古龙《陆小凤传奇》
刘芯想,这想必就是李靖宜了,陈颂的遗孀。
她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李靖宜转过脸来,眼睛没有焦点。
李靖宜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享受花的芬芳,黄昏的惆怅。闭着眼睛面向窗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是安宁的。
旁边花架下,一个伙计手里提着水壶,依次检查鲜花绿植,不时浇点水。
这家坐落于紫藤路的花店,叫花落谁家。
是李靖宜死去的丈夫留给她唯一的遗产。
门口地上窗户上摆满了层层叠叠的绿植盆栽。龙血树、富贵竹、百合、发财树、菊花、柑橘树,路过的人,不管买与不买,为着那芬芳的香气,都会朝里望一望。走进去看,情人草、玫瑰、水仙、凤梨、紫罗兰、洋桔梗、康乃馨、满天星、绿萝、文竹、观音竹。一支支,一束束,两架花架上摆得满满当当又错落有致。
刘芯还是第一次见李靖宜,陈颂以前跟她说过,两年前李靖宜眼睛生病,之后就失了明。
此刻真的看到了她,看到她失明的眼睛,略微有点惭愧。
“我是刘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李靖宜坐在窗下,大抵是许久没说过话的缘故,甫一开口,声音有点低沉暗哑。
“我知道,我先生的股票留给了你。”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谁,没有道理再转弯抹角。
刘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以后我来照顾你,陈颂的老婆就是我的朋友,陈颂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李靖宜脸色变了变,“是因为他留给你的股票赚得太多花不掉,还是可怜我们母子拿本应该属于我们的钱来施舍我们?!”
好差的脾气啊!
这个女人不好惹!
刘芯马上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原本的惭愧和自责消失无踪,怪不得陈颂当初会找自己,跟这么大脾气的老婆相处,不出来迟早会被气得生癌。
她没想到的是,女人善妒记仇根本就是本能。
她拉下脸正要走,在一旁浇花的伙计忙走过来打圆场,把刘芯拉到一边,“刘小姐不要见怪,老板娘不是针对你,这几个月花店生意不好,她情绪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可以理解。也是自己造次了,一上门什么都没说,在人家没赚到钱的情况下说这种话,不是寒碜他们是什么。
刘芯也不好说什么,她看着李靖宜,眼睛瞎了,花店只有一个伙计帮忙,生意又不好,还带着个孩子,搁谁谁也不会心情好。
她陪笑,“靖宜你不要生气,原本那笔钱我就不该拿,这次来,一是想把股票转给你们,或卖或继续持有随你们,二来,也想跟你交个朋友,我跟陈颂…”不好说自己是小三抢了人家老公,“现在他不在了,希望能不计前嫌,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答应了陈颂,以后会照顾他们母子。
陈颂死前最后一刻,不是跟李靖宜在一起,也没来得及见到孩子最后一面,是她,占据他最后一点时间。
过了半晌李靖宜才答,“店就在这里,有什么事再联络。”
“好。”
刘芯走了,伙计小树安慰她,“不要生气了。”
李靖宜看着小树,陈颂走了,幸好还有小树帮她,否则她一个瞎子怎么打理这花店,怎么赚钱让儿子上学。
她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还计较个什么劲。听她的声音,也不像个坏人,多个朋友总没什么坏事。”
“你想得开那就最好。”
“我想吧,她也是跟过陈颂的人,不管怎么样,也陪了他一段时间,在我不能给他安慰的时候,是她给了他温暖,既然我们是在同一时空遇见他,没道理我有花店,她就不能有股票。再说我是瞎子,股票我也玩不了,花店还有你帮我,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你怕什么,还怕我打她吗?”李靖宜哼一声,“打我也得看得到她啊,她一闪,我又看不见,不是扑了空?”
小树笑,“小茗要下课了,我一会去接他。”
“嗯,我来做饭。”
小树去接了小茗回家,小茗刚上2年级,今天测验拿了分数,小树跟李靖宜说了。
李靖宜有点急,“这么点分数怎么行,就光顾着玩了吧。”
小树伸头望望客厅,小茗正抱着手机玩游戏,打打杀杀好不热闹。
他说,“男孩子喜欢玩,成绩差点很正常。”
李靖宜可不答应,“不行!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么差了将来怎么得了。”
她嘱咐小树,“吃过饭你留下来,好好教教他,不读书以后就没出息。他没有爸爸,我们又不是那种有家底的人,孩子不学好没前途还有家里人铺好路管他一生荣华富贵,小茗只能靠自己,所以一定要打好基础。”
“你说得太严重了。”
“是你不当一回事,反正也不是你自己的儿子。”
小树服了软,“明天吧,晚上要下雨,我回家不方便。”
“你在我这里睡。”
“小茗会怎么想。”
“他还小不懂的。”
“已经上2年级了,不小了。”
李靖宜微怒,“你是不愿意了吗?”
“我没这么说。”
当晚小树还是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李靖宜上医院,做定期检查,刘芯陪她去。
医生给她做完常规检查,还是老一句,“没什么事,放心吧。”
李靖宜有点急,“医生啊,暂时是没什么事,可我的眼角膜什么时候能来啊?”
“眼角膜不是血液,医院不可能备好放那边,谁要谁就换。这个要看机遇,等到了也就换上了。你的情况比很多人都好太多,再多点耐心等等吧。”
医生也帮不上忙。
小树说好话,“别担心,不可能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你身上,老天爷是公平的,再等等肯定会等到。”
医生也不是不同情,两年前李靖宜被查出先天性角膜变性,一年前已经瞎了的她到医院领取她丈夫的遗体,现在她还在等待眼角膜的一长串名单上。
光明之路维艰呐。
刘芯比较乐观,“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芯常常过来看他们,帮忙带小孩,照顾照顾店里,陪她去医院做检查。
李靖宜和陈颂的儿子小茗跟她玩得很好,认了她做干妈。
小树也说:“刘芯来了之后,你轻松了很多,她帮你看账,你得了闲也出去玩玩,带上小茗。”
李靖宜苦笑:“我看不见啊,出去只会更麻烦。”
李靖宜把剪好的玫瑰包起来,今天是七夕,很多人会来买花送给情人。
小树走过来,把手放到她头上,“你放心,医生迟早会有办法,眼睛怎么说也会复明,天无绝人之路,就算以后都看不见了,你还有我,我做你的眼睛。”
“你瞎说什么呢,你还年轻,应该找个适合你的小姑娘,好好谈恋爱结婚生子。”
“你不要气我,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
李靖宜没有说什么,她的思绪回到那一年。
那一年,小树很年轻,大专刚毕业后来到上海,没什么工作,找到这里,是陈颂留下他来帮忙,一帮就是帮到现在。
陈颂不在的日子,他帮她疏解了很多困难。
她不是不知道陈颂在外面有小三,她不想管,结婚已经那么多年,难不成真还有性趣?每个月工资交上来已经足够。
下面一阵热流涌过,脸颊绯红,她一只手勾上小树的肩膀,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臀部,脸靠近胸膛慢慢摩擦着。
“想了?”
“嗯。”
小树抱起她,转进花店里的小门。
出来的时候,刘芯正把刚才李靖宜包好的花递给客人。
“你在啊,他过来拿花,我看到登记表,正好有一束包好的玫瑰,我想应该是给他的对吧。”
“慢走啊,”送走了客人,李靖宜走到电脑前做登记,“多谢你过来帮忙,刚才正好去了卫生间。”
“没事,我正好在附近过来逛逛,小树不在吗?”
“他去送花了。”
“哦,今天的销量一定很好。”
“七夕嘛,年轻人总是喜欢过节的,”她抬起头来,“你不去约会吗?”
七夕,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七夕节。相传,在每年的这个夜晚,天上织女与牛郎会在鹊桥相会。凡间的妇女便在这一天晚上向织女乞求智慧和巧艺,也少不了向她求赐美满姻缘。
刘芯讪笑,“哪有这个荣幸啊。”
没有再说下去,曾经共事过一夫,这种话题聊下去只会尴尬。
刘芯走了很久,小树才从卫生间出来,他喘着粗气忍不住说,“要我说,我们干脆承认在一起算了。”
李靖宜没有回答。
还没有到时机。
小树负气,一个下午没有跟她讲话。
七夕节过后的第七天,刘芯没有乞求来姻缘,等待她的是死神。
她与朋友自驾游,在沪宁高速上出了车祸。她被对面开来的车子撞得支离破碎,当场死亡。
李靖宜得到消息是在刘芯死后的第二天,是她的眼科医生告诉她,她的眼角膜到了。
“这位女士登记过遗体捐赠申请,奇怪的是眼角膜一栏,她备注了捐赠人,”医生看着李靖宜,“是你。”
李靖宜很惊讶,“她要把眼角膜给我?”
“对。”
“我不知道这件事。”
医生说,“我们医院做器官捐赠遗体捐赠的很多,很少人会注明赠予人是谁。”
“我也刚认识她不到几个月,甚至不知道她有做遗体捐赠这回事。”
医生说,“我们无权干预捐赠人的意愿,既然她当初有这个申请,现在她遭遇不幸,而你又正好需要眼角膜,我们会与她家人联络,立即为你安排做手术。”
警察却不这么想,“李小姐,你跟刘女士是什么关系?”
“朋友。”
“什么类型的朋友?”
“平时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她是我儿子的干妈。”
“刘女士捐赠眼角膜的对象是你,这件事你事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我不知道。我猜测,可能她认识我以前就做了遗体捐赠申请,后来看我眼睛看不见,就希望等她老了有一天不在了,她的眼角膜能给我用代替她看这个世界吧。”
“如果是这样,很令人感动。”
警察去医院调了登记记录,发现10年前刘芯已申请遗体捐赠,2个月前,眼角膜赠予人注明是李靖宜。
2个月前,正好是刘芯来看李靖宜的时候。
后面,她陪她去看过医生,她知道她需要眼角膜。
李靖宜双手合十,心里感激。
“没想到她心地这么好。”
“后悔吗?”
李靖宜看着小树,重获光明的她,再次看到心爱的男人,再也不需要用手去抚摸去记忆,她可以用眼睛去看去体验去铭记。
她知道这一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