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囤狼影

楔子(锦衣卫密档・宣府左卫卷宗)

正统十四年正月廿三,宣府左卫粮仓。周参将及亲卫二人毙命,喉间伤如刀削。现场获毒酒一、密道一,通城外黑松林。粮囤内寻得火硝末,账册记 “松木”“黑石” 等诡名。瓦剌密令符一枚,刻狼首吞月纹。此案涉军粮、兵器、布防图,干系重大,种种迹象显示,瓦剌似有更大图谋,恐危及边关根本。—— 锦衣卫北镇抚司档房


正统十四年正月,宣府左卫的雪已经连下了三天。鹅毛雪片在狂风里拧成白刃,抽得人脸生疼。萧烈踩着及膝积雪走向粮仓时,貂皮斗篷早被冻成硬壳,呼出的白气撞上眉骨,瞬间凝成细冰碴。

粮仓门口两具尸体像被冻住的牲口,军靴底的血迹在雪地里拖出两道暗红轨迹。萧烈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拨开周参将半睁的眼皮 —— 瞳孔里冻着层霜,可那惊恐分明是活的,像要从冰壳里钻出来。

“千户大人,” 赵武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卯时换岗的兵发现的。周参将昨晚还带着酒壶巡仓,戌时三刻的事。”

萧烈捏起那只染血的酒葫芦,塞子一拔,烧刀子的烈气里裹着丝苦杏仁味。这味他熟,上个月在顺天府验过毒鼠的药,一模一样。

“近三日谁进过粮仓?” 萧烈直起身,目光扫过紧闭的粮囤。黄铜锁扣锃亮,门轴积雪却有半只脚印 —— 穿的是军靴,却比寻常兵丁的底纹浅三分。

赵武递上名册时,指尖在 “张默” 二字上顿了顿:“随军郎中张默送过药,他…… 他也在密道知情者名单里。”

粮仓里弥漫着陈粮霉味,十几个粮囤像沉默的巨人。萧烈绕到最末那个,脚边踢到几粒小米,指尖捻碎时,黑色粉末簌簌往下掉 —— 是火硝,造火药的主料。

“周参将最近在查什么?” 萧烈盯着粮囤间的空隙,那里的灰尘有被刻意擦过的痕迹,边缘还留着半个模糊的靴印。

赵武喉结滚了滚:“上月少了五十石小米,周参将查了半月,总兵王骥让他别折腾……”

话音未落,粮囤顶部突然传来 “咔嗒” 轻响。萧烈示意赵武搬梯子,爬上去才发现,囤内侧有道新划痕,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刮开,缝里卡着块青缎碎片 —— 这料子,寻常士兵穿得起?

“撬开所有粮囤底板。” 萧烈从囤顶跳下时,靴底碾过的冰碴发出脆响。

最后一个粮囤底板被撬开时,士兵们倒抽冷气的声音比风声还响。黑漆漆的洞口里飘出潮湿的土腥气,边缘麻绳上沾着的泥,与城外黑松林的黏土一模一样。

顺绳梯下密道时,火折子的光在潮湿空气里抖得厉害。走了约莫五十步,脚下踢到个硬东西 —— 是枚铜制狼首符,狼眼嵌着黑琉璃,在火光里闪着冷光。这是瓦剌细作的身份牌,去年在大同城外缴获过同款。

血迹在出口处断了,雪地上的马蹄印往黑松林去,旁边还有串浅痕,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

“派两队人追。” 萧烈折回密道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把王骥请来,就说我在粮仓等着他。”

中军大帐里,王骥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闷响,像在数自己剩下的时辰。萧烈把那撮火硝推到他面前,粉末在烛火下泛着银光。

“周参将不是被劫杀。” 萧烈盯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他是撞见了用军粮换火硝的买卖。这密道通往瓦剌人的地盘,总兵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王骥猛地掀翻茶盏,茶水在地图上洇开,正好盖住 “土木堡” 三个字:“萧烈!你敢污蔑朝廷命官?”

“那毒酒里的氰化物,” 萧烈慢悠悠掏出那枚狼首符,“还有这瓦剌密令符,要不要我现在去验验上面的血?”

帐帘突然被撞开,赵武连滚带爬进来:“大人!张默死在帐里了!嘴角有白沫,指甲青得像鬼!”

张默的尸体僵得像块铁板,萧烈掰开他蜷曲的手指,关节处有道新鲜划痕,沾着点青缎线头 —— 和粮囤里的碎片对上了。他枕头下藏着本账册,潦草字迹记着 “正月十五,松木三十”“二月三十,黑石五十”,数字旁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

“松木是小米,黑石是铁器。” 萧烈指尖点在 “五十” 上,“上个月失窃的五十石小米,原来在这儿。”

黑松林边缘的雪地里,五具瓦剌兵尸体堆在废弃营火边。他们怀里揣着的小米袋,印着宣府左卫的火漆。赵武从最胖那具怀里摸出封信,墨迹被雪洇得模糊,只剩 “…… 布防…… 土木堡…… 八月……” 几个字。

萧烈把信拍在王骥面前时,他终于瘫了。

“他们抓了我妻儿。” 老将军的眼泪砸在案上,混着茶水晕开,“每月十五、三十,用小米换他们活命。周参将查到账册,张默就下了毒…… 那郎中根本是瓦剌人!”

可事情没这么简单。

三日后,东厂刘瑾带着王振手谕闯进军营时,萧烈正在军备库验兵器。这批新造的腰刀,刀脊薄得像纸片,劈柴都嫌脆。

“萧千户好大的谱,” 刘瑾翘着兰花指拨弄狼首符,“这点毛贼案子,值得你折腾半月?”

萧烈把那把废刀扔过去,刀身撞在他脚边,断成两截:“刘公公看看,这是王振大人亲批的‘精铁兵器’。五十石小米换的火硝,怕是就用来熔了这些废铁。”

刘瑾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你敢查咱家?”

“不敢。” 萧烈捡起军备库角落的布防图碎片,上面的朱砂标记与瓦剌兵怀里的信能对上,“只是想问公公,为何瓦剌人知道西城墙马面是豆腐渣工程?”

他身后的小太监突然腿一软,掉出本账册 —— 上面 “松木”“黑石” 的数字旁,多了行小字:王振大人亲收。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铜锣突然炸响。哨兵的嘶吼被风雪撕得粉碎:“瓦剌人来了!黑压压一片 ——”

萧烈冲上城楼时,瓦剌骑兵正踩着布防图上标记的薄弱处冲锋。他们手里的刀,赫然是明军制式,只是刃口更锋利 —— 用大明的铁,熔了大明的粮,杀大明的人。

刘瑾瘫在城砖上哭嚎:“快…… 快调兵!咱家要回京!”

萧烈拔出绣春刀,刀身在雪光里亮得刺眼。赵武带着残兵列阵,他们手里的兵器有大有小,都是从死人堆里捡的。

“千户大人,” 赵武的声音比雪还冷,“粮仓剩下的粮,够三天。”

三天后,宣府左卫破了。

萧烈倒在断墙下,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沉。额头的血顺着眉骨滑落,在眼角凝成冰珠。他想抬手抹掉,却发现右臂已不听使唤。身侧,那柄伴随多年的绣春刀断成两截,半截埋在雪里,刃上的血迹冻成暗红,像未干的墨迹。

风雪渐大,卷着碎雪扑在脸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远处传来瓦剌人的呼喝,夹杂着房屋坍塌的巨响。他艰难地侧过脸,望向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要送的账册,有他未揭开的阴谋。

雪越下越密,慢慢盖住了他的视线,只留下那柄断刀,在暮色里闪着微弱的光,像一颗未灭的星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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