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热包子在玻璃柜里旋转，像无数个被捏扁的黎明。二维码在收款台闪烁时，我忽然看见所有电子屏都在生长——它们从地铁通道的墙壁里钻出金属触须，把“限时折扣”的毒藤缠上行人的手腕。资本是一枚永远滚动的硬币，正面刻着“效率”，反面铸着“剩余价值”，而边缘的齿牙，正在咬碎那些不肯变成齿轮的血肉。
凌晨三点的写字楼像座发光的坟墓，键盘声是陪葬的诵经。茶水间的咖啡机吞吐着焦苦的液体，每个纸杯上都印着“奋斗”的烫金字样，却没人看见纸杯底沉着的褐色渣滓——那是被榨干的视网膜碎屑，是胃溃疡渗出的血丝，是年轻人把脊椎弯成问号时，从骨缝里抖落的月光。资本用“狼性文化”的铁链拴住狼群，又在每个狼爪下垫上打卡机，当它们互相撕咬着争夺“优秀员工”的肉骨头时，天花板的监控正把这场闹剧剪辑成招聘广告的背景乐。
商场的橱窗在雨夜泛着水光，模特的塑料眼珠盯着每双路过的皮鞋。打折季的红横幅像道伤口，剖开城市的肚皮，露出里面疯狂跳动的消费心脏。人们举着信用卡冲锋，把“轻奢”“限量”的标签贴满胸腔，却没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购物袋上萎缩——那个曾经会为一朵野花驻足的影子，如今被压缩成二维码的点阵，只能在扫码支付时短暂闪烁。资本给欲望装上永动的马达，让每个灵魂都变成追着自己尾巴旋转的陀螺，直到陀螺轴断裂的瞬间，才看见满地滚动的不是金币，而是被磨平的指纹和褪色的瞳孔。
菜市场的电子秤在晨光里发亮，菜贩的皱纹里藏着硬币的冷光。当资本把“有机”“绿色”印上包装纸，白菜就不再是泥土里生长的植物，而成了标着溢价的符号。老农蹲在角落，守着两筐带泥的萝卜，他皴裂的手掌比二维码更像沧桑的条码，却换不来超市货架上半盒精致包装的蔬菜。资本用“标准化”的模具重塑万物，连泥土的芬芳都要经过香精调配，当最后一片未经标价的田野被混凝土覆盖，我们才会明白，那些被称作“GDP”的数字曲线，其实是用蒲公英的根须和萤火虫的光绘制的墓碑。
深夜的提款机在街角吐着白纸，每一张都印着相同的头像。当人们弯腰拾取时，影子被拉长成弯曲的钥匙，却始终打不开紧锁的月光。资本是个永不停歇的转盘，把梦想、时间、情感都变成筹码，在“增值”的咒语里旋转成模糊的漩涡。而我们站在转盘边缘，看着自己的倒影被碾成硬币上的纹路——那些本该用来拥抱的手臂，如今只够握住一张不断缩水的纸币；那些本该仰望星辰的眼睛，早已被电子屏的蓝光灼成两个黑洞。
黎明从写字楼的缝隙里挤进来时，玻璃幕墙上的露珠正在蒸发。我看见清洁工用抹布擦拭着“上市公司”的铜牌，他佝偻的背影像个被拧干的问号，而铜牌上的每个字母都在晨光里发烫——那是无数个被榨干的清晨烤出的焦痕，是资本用无数个“成功案例”堆砌的祭坛，祭坛下埋着的，是所有不肯被标价的黄昏和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