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逢隆

    耦溪的源头据说是在苏州的某个园林的地底,期间弯弯曲曲、断断续续,流经哪些地方,流向何处,我们都不知道,我也是偶然间,在郊外迷了路,遇见了这条溪流。溪水的清澈,能够看得见溪底的石子和水中的鱼,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奇特的地方在于,这条溪流所过之处,任何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溪流割开大地,大地成了两边。水中游着的鱼,红黑一对,黄白一对,也有结伴的,总之就是双数。

    我拿走了一块溪底的石子,想看看溪底是不是会凭空生出来一个,不成想溪水扑通一声,将另一个形状、大小都与我手中这块一模一样的石子吐了出来,落在了我的脚边,好像有个磁场一样,让它们无论如何也都分不开来。溪流两边成排的巨树,在两岸一一对称,要是仔细地瞧一瞧,就能发现左岸的树枝朝右,右岸的树枝便朝左,左岸的巨树向上分岔,右岸的便向下。巨树上满是粉色的花瓣,东风一吹就会飘个漫天。奇幻的是,两边的花瓣一左一右地飘荡,飘到溪水上空的花瓣,花面相对,俩俩花瓣首尾相连,旋转着落在溪面上。巨树下,溪流旁,也有几条坑坑洼洼的小路,不消说的是,分割的草坪对称,坑洼也成双。至于落花、嫩草如何,没那闲心关注。我也感到些许奇怪,我在这里,怎么还是孤零零的呢?

当时我在这郊外迷了路,走累了,便在巨树底下歇息。无意间,我好像听见了一个姑娘忧郁地哀叹声,若隐若现。我循声望去,哪有什么人影。但总觉眼前的画面有些突兀之处。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有一杆褐色杆茎,就站在溪流的边上。我下意识地朝溪流对岸望去,空空如也。这让我来了兴致。

我连忙起身,抖落裤子上的泥土、杂草,大步地朝那植物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植物的杆茎上还有几个尖锐的硬刺。我这才判断出来,这是一株玫瑰。她好像没有意识到我的靠近,依旧在那里忧郁地哀叹。我俯下身问她:“你因为什么事情而叹气?”她扭动了一下笔直的枝干,粉色的花蕊朝向我,仿佛是看了我一眼,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又扭动了回去。半响之后,她朝对岸看去,又瞧了瞧周围,紧接着,她猛地转向了我,她说:“你......你竟然也是单独的?”她的声音很轻,我俯着身子听不大清晰,哪怕坐着也是如此,索性我趴在了她的边上。她的样貌我也看得更加清楚了些,零星的花蕊上还残留了一些露珠,花蕊的根部偏向于白色,越往上粉色才渐渐显露出来,只是花蕊顶端的粉色中透着些枯黄,花边也向下微卷,托着花蕊的三角形叶片向下耷拉着,仍有一股微弱的幽香飘入心间。

我两肘支撑着地面,双手托着下巴,反问她:“我原本也不属于这里,只是单独一人路过罢了,你生长在此处,其他东西都成双入对,怎么你也没有个伴?”

她说:“我也想知道答案,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太久太久了。”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在这里,石子、鱼儿、树木、花瓣、鸟儿都是成双入对,他们在一起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可......”她没有再说下去,粉嫩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暗黄。

    我深有同感地说道:“是啊,在一起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啊。”

    她说:“我讨厌孤独,可陪伴我的恰是孤独。”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沙沙的磁性。

    我问她:“那你试着改变啊,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有成片成片的玫瑰,红的、蓝的、粉的、紫的......”

    她无奈地说:“我生长的地方就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离开得了呢?我的根深深扎在这片土里,这土壤就是我的母亲,她和我说,她是松软的,若是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可是,当下雨时,我想去树下躲雨,她如同沼泽一般,让我越陷越深。当烈日暴晒时,我想去树下乘凉,她就如铁块一般,强硬无比。”

    我向她提出建议了:“为什么不在她松软的时候离开呢?”她忿恨却又无奈地说:“每当我想走了,她便哭便闹,说我恨她。我毕竟长于此,让我成长的养份都源于此,我怎能割舍得了?”

    我觉着她可怜,忿忿不平地说:“她给你的养份、给你的土壤,本就是她心甘情愿的,是她的本份,无私的事情为什么能成为你的负担呢?你自己的一生,你自己的追求,你自己的所爱该怎么办呢?”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我,说:“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没有办法啊,离开了这片土地,我该怎么生存呢?没想到地上的花朵和笼中的鸟儿一样,自由对我们来说可望不可及。”

    我冷冷地看着她,气急地说:“你本可以自由的,不是这片土壤限制了你,而是你自己。”

我直直地注视着她,她只是无奈,只是沉默。微弱的香味飘荡在我们之间,她的花蕊轻轻地触碰到了我,清凉、柔软、细腻的感觉让我也沉默了下来。

    风吹过,巨树上粉色的花瓣成双成对地相拥入溪,青草微微低下了头。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一根一根地拔着眼前的小草,每拔一根,他相邻的那根青草也垂倒了下来,将沾染着泥土的根茎显露了出来,留下了密集的土洞。

    许久,太阳的光芒没有那么刺眼了,原本金黄耀眼的太阳变为暗淡的橘红色,仿佛渐行渐远了。玫瑰花抬着头感受最后一丝余晖的消散,她轻轻地说:“我也试着改变过。”她停顿了一下,是在等我的回答?还是在犹豫?我思考间她继续轻轻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这成双的世界里,

    我期待着、寻找着。

    有一天,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一半。

    只是他,样子像我,可颜色黑黢黢。

    我发现,

    太阳出现,他也出现;

    太阳挪移,他也挪移;

    太阳消失,他也不见。

    我明白了。

    在这成双的世界中,太阳是奇数。

    我抬头仰望、崇敬,

    他在天空,

    光芒万丈。

    他在我身边,

    黑黢黢的一片。

    我,找到了,找到了他。

    原来我与太阳是一对,我俩傻傻地互相望着。

    原来他始终在我身边,只是我不曾发现。

    我将我的花瓣摘下,交给春风,

    托他替我捎给太阳。

    可是,我发现,

    周围的一切,

    都有黑黢黢的一片。

    我的花瓣化为灰烬。

    很快,余晖散尽,他收回了他的温暖,天空蒙上了一层蓝黑色的幕布,周围幽暗,冷清。知了在喳喳地叫着,溪流源源不断地淌过石子。

    天空上依旧是那样一轮,

    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

    他依旧在天上,

    散播光芒。

    他依旧在我身边,

    黑黢黢的一片。

    我问太阳,你收到我的花瓣了吗?

    他只是说,

    他不是太阳。

    我又摘下一片花瓣,送给他。

    你改变了样子,改变不了我。

    他依旧说他不是太阳。

    我恳求他,

    永远、永远地陪着我。

    他说,做朋友吧。

    朋友的陪伴?

    一文不值。

    他,也走了。

    田野下起了雨。

    我讨厌下雨。可是,

    这场雨来得真及时啊。这样,

    别人便不知道。我脸上流淌的,

    是泪,还是雨?

    留下与放下,

    竟都无能为力。

    死后的世界如何?

    我不知道。

    如今我的眼前,猩红一片。

    酸雨,无孔不入。

    凉意,直刺心间。

    每天,我都看着太阳亲吻白云,月亮拥着星星入眠。我,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我,依旧耀眼、晶莹。我,只是一小朵玫瑰。于他们的世界而言,出现与消失,都不会留下游丝般的痕迹。

    白雪覆盖住了光秃秃的树杈,青草一夜之间白了头,溪水停滞不前,鱼儿悬空不动。北风呼啸而过,仿佛是一把锤子,不断捶打着我已冰封了的花蕊。

    冰封的溪流伸出双手,

    捧起我的花蕊,不让寒风侵袭。

    冰封的溪流吻我泪痕,

    你总沉浸过去,后来的我该如何走近?

    我说,

    永远、永远地陪伴我、呵护我。

    我摘下我的花瓣放到,

    他伤痕累累的手。

    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他,裹挟着,

    我,仅剩的,

    花瓣,向前漂流。

    当我的花蕊被捂热,他却又转身离开。

    当我满怀希望,他亲手将我推回深渊。

    原来,他从未坚定。

    我问后来的溪水,

    他们都不曾见过。

    我挥洒着花香,

    恳请他们,将我的花香,

    送到他的身旁。

    不用他,记得我,

    当他闻到我的芳香,

    熟悉,便好。

    来年冰河万里,

    我们会再次相见吧?

    如果能够等到他,

    多久,

    我都愿意。

    我看着身旁源源不断地溪流,亘古不变地向前流淌。水中的鱼儿摇曳着鱼尾。微风轻轻吹过,巨树上的粉色花瓣漫天飘舞,又轻轻地落下。

    玫瑰平静地讲述着。我心疼地看着她,轻轻地摘去落在她花蕊上的花瓣。她的茎杆随着微风,轻轻地颤抖。她的花蕊随着讲述,渗出点点露珠,顺着茎杆,一滴......一滴......滑落。

    我说:“要是我们早些遇见便好了。”我轻轻拭去她的露珠,滑过了她尖锐的刺,猩红的血滴留在了刺尖上,缓缓地消失不见。玫瑰粉色的花蕊,泛起了鲜红色的光芒。此刻,她的脸庞,粉嫩中透着红晕,猩红、妖艳而又脱俗。我握住了她尖锐的毛刺,鲜血顺着茎杆,涓涓流下,还未落地,便已消失不见。鲜红色的光芒愈发浓郁,玫瑰绛红色的花蕊如女子的胭脂,娇艳欲滴。

    玫瑰轻轻地说:“要是我们早些遇见便好了。早知道,我就将我的花瓣全都留给你了,可我的花瓣早已全部给了出去,如今的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阳光穿过窗外的布满锈迹的栏杆,透过淡蓝色的薄薄的窗帘,洒在小屋窗前的地板上。阳台窗下有一张书桌,书桌边上摆放着一架电子钢琴,整个阳台就被这两样物件占据了。我掀开蒙着钢琴的丝布,使劲地吹了一口气,无数颗粒卷动起来,我皱着眉连忙摆了摆手,鼻子连续向外哼了好几次。

    我坐在琴前,努力地回想从前弹过的曲子,一个又一个音符好像未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我也不知道下一滴水会在什么时候滴下来。我抬头透过窗帘,隐约地看着远处蓝白色的天空,渐渐地,一个个音符连成了一段段旋律。我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毒素一样的刺痛感蔓延了整个手臂,我看着自己遍布创伤的手掌,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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