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呼韩邪探身一手捉住我的肩膀,一手捂住我的嘴巴,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我们就这样,以一种奇怪地姿势对视着。
良久,他放下覆在我嘴边的手掌,再次坐在床上,双手捉住我两边的肩膀,眼睛通红地望着我。
我动了动身子,他却更用力地抓紧了我,“不许走!”
我不再动,良久才说:“呼韩邪,在我看来,你并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对我有那么深的情谊。你受伤之时,我去你的院子照顾你,曾无意间听到你和木托说的话,买凶的女人,想要的是我的命,对不对?你对木托说,买凶之人无论是哪一路的人,只要有我在,总会把对方挖出来。你看,你也只把我看做是打击政敌的靶子。我一度疑惑,为何你后来会对我那样用心。即便现在,我也没有想清楚。”
“可是,当你对我说,你会对我坦诚时,我确实是打算放下之前的所有种种,安分的找个地方隐居下来,陪着你的。即便你说,让我给你时间。我还曾想,你我之间,不管开始得怎么糊涂,结果是清楚明白的就行了。”
“呼韩邪,这一刻,我都还在期待,你能亲口告诉我真相,可是......”心里突然一痛,眼前闪过那日,我们也是在这个屋子里,曾说过要坦诚相待,有那么一刻,我曾以为,都是真的。
“呼韩邪,兰美人就是曾经的阿珉,是不是?”我被他拥在怀里,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这其实也不完全正确,因为真正的阿珉,是紫衣才对。”呼韩邪的手臂箍得更紧了,而我的心却彻底凉了下来。
呼韩邪什么都没说,片刻后,突然站起身就走了。他的举动虽然让我感觉奇怪,然而也无所谓了。他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已经知道了真相的我,我也没有想好,该如何收拾即将要爆发的他。
一夜无眠。
一大清早,院子里就一阵兵器激响,呼喝声时而传来。
木华进来时,一脸焦急。我已经穿戴整齐,见状便问她发生何事?
“公主,郑将军和我阿爸打起来了!”木华急切地说。
他俩不是天天都打吗?只不过,这些日子因为木华和郑毅走得近一些,木托才没有让郑毅再费很大力气进我的院子。
木华见我不紧不慢,又补充道:“王也在。”这就麻烦了,呼韩邪在,木托不会放水,郑毅又刚刚恢复没多久,怎敌得过木阎王?
“他受伤了?”我问木华。
木华摇了摇头,“但也挂了彩了。”
我收拾好了往外走:“咱们去看看,你让人多准备些早饭,这俩人都不好伺候。”
“是。”
郑毅的院子和我的院子之间,有一片空地,原有一个小花园,只是如今正是初春天气,这里光秃秃的,丝毫春意也无,以呼韩邪为首的一群人,正看着场中转移腾挪的两个人,那是郑毅和木托。
郑毅曾言,若不曾受伤,跟木托比武,应是伯仲之间。近日他研究了木托的武功路数,只是木托有意放水,郑毅对他只能了解七八分,如今他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抵挡全力以赴的木托,就有些吃力了。
“停手吧。”我出声制止他们再打下去,郑毅虽然没有受伤,但是也有点狼狈,发丝凌乱,身上已经沾了零星泥土,间或还有血点,依他的脾气,对方不停手,他断不会在呼韩邪面前认了输的。
呼韩邪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听到我的声音后,微微顿了顿,才抬手示意木托,木托见呼韩邪发话,也略略松了一口气,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向郑毅抱了抱拳,没有说话转身退到了呼韩邪身后。
郑毅虽然落了下风,但脸上却一直带笑,他冲木托笑道:“木阎王,今日打得不痛快,待郑某调整一二,再找你切磋。”
他转而又看向我,微微收拾了一下衣服,向我走来,只是还未走几步,就被呼韩邪身后的木托拦住了去路,“木阎王,你这是何意?”
“木托失礼了。木华,先带郑将军去收拾一二,拿最好的金疮药给郑将军。”木托面无表情,却把事情安排得干净利索。
木华看了看郑毅,又看了看呼韩邪和我,呼韩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木华,去吧。”我对木华说,“郑毅,你先去包扎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你这样,我也不放心。”郑毅先是听了木托的安排后,皱紧了眉头,听了我的话后又展颜而笑:“好,听你的。”
他跟着木华往他的院子走去,临走之前,还回头对我笑了笑说:“茗茗,等我。”然后还不忘对呼韩邪摆了摆手,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我哑然失笑,这哪里还是那个战场上杀伐果决的郑将军,我还没收回脸上的笑容,呼韩邪却突地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向我大跨步走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扛起来就走。
天旋地转之间,只听郑毅在喊:“茗茗!”我忍着不适,对他说:“我没事,你先去,收拾好来找我。”
然后我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耳边呼呼的风声。
3、
“呼韩邪,你要干什么?”我被呼韩邪扔在床上,他的胳膊杵在我的身体两边,眼睛像是冒着火一样地看着我。
他不回答,仍旧那样看着我,像是一头豹子在琢磨如何撕裂他的猎物一般。
僵持了一刻后,我反而放松下来。“呼韩邪,你就打算这么下去吗?你想了一夜,就想了这样的结果?”
我放松后不以为意的语气,仿佛是刺破他怒气皮球的那枚针,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站起身,慢慢坐去了桌子前。
我坐起来,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
“茗茗。”长久的默默无言后,呼韩邪开口喊我,我闻言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是颓败无奈。
“我曾被自己的亲大哥追杀,自己的妻子也死于追杀途中,我的岳丈只有在我许给他日后的权利地位时才肯帮我。我真心喜欢过的女人,却原来只是一场阴谋,你说让我信任你,对你坦诚,那你告诉我,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哪里还有能力去信任任何人?亲人尚可对你举起白刃,挚爱也可以在背后捅你一刀,这世上还有可信任之事,还有能信任之人吗?”呼韩邪第一次用迷茫的口吻对我叙述他的事。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紫衣确实是真正的阿珉,当日我被大哥追杀,躲在了南边朋友家,当时确实是紫衣和她的父亲收留了我。只是后来红日教找到了我,并提出想倾力帮我对抗大哥,那时我已经退无可退,答应他们尚可有活路,若不答应,想必他们转头就可以去找我大哥,我的性命也难保。”
“紫衣的父亲秋桐,也是教众之一,他顺应了安排,让兰美人做了阿珉,而阿珉做了紫衣,成了她的婢女。当时的兰美人并不是如今的模样,初见她时,她也曾温婉可人,亦能给我出谋划策,从红日教手里为我争取了很多支持。慢慢的,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她。谁会不喜欢于危难之中救你于水火,又那样温柔娴雅的女人呢?”呼韩邪望着窗外的晨光,陷入了回忆里。
“我并不知道紫衣对我的心思,本就跟她接触不深,后来又开始带着兰美人四处奔波,紫衣则一直待在王庭。后来的一切,你也知道了,那场阴谋被颠覆,同时也颠覆了我对人的信任能力,我对自己说过,除了自己,再不会信别人。”
“我也曾以为当日的阿珉死掉了,还是我亲手射了那致命的一箭。所以两年后,兰美人被南边送过来时,我也以为只是普通的一个美人而已。不成想,却是改头换面的昔日阿珉。”
“红日教已经结交了汉室高官,他们选定了我做匈奴王,兰美人说,她始终忘不掉与我的情谊,她做了很多事,包括统一了红日教,她说她要倾整个红日教来支持我夺权,这对于当时正需要军事力量的我来说,确实是如虎添翼。”
“竹林遇险后的那番话,我是故意要那样说的,除了你,我的院落里还有兰美人的人,我不得不让她觉得,你并不是我非常看重的人,不然,你会更加危险。”
“我对兰美人的心思,正如我曾与你讲过的一样,再无男女情谊,一方面念着之前的旧恩,一方面我还要依仗她的势力。”
“这些年在阴谋里打滚,我早就生不起男女之情了,直到遇到了你。”呼韩邪转过目光看向我,“茗茗,你与她之间的较量,我其实是很开心的,我知道,你心里开始有我了。虽然最后谈判时,不得不为此答应他们的一些条件,但是我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紫衣,我救不了她。兰美人的手段我知道,我越是维护,她越是要发狠整治,能保得紫衣的命,已是万幸,毕竟她知道兰美人的底细,兰美人以及她背后的势力在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允许有任何差池出现的。”
呼韩邪的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我没有办法去反驳他曾经的不磊落。
“匈奴王的这番话,真是合理又合情,深情款款,这可与当日断崖之上,下令逼茗茗跳崖的匈奴王判若两人啊!不得不说,匈奴王真是好演技!”我还在低头沉思,郑毅略带不屑的声音已经伴着他大步流星的身姿,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