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特别害怕三种动物,长虫、癞蛤蟆、蝴蝶。
癞蛤蟆就是蟾蜍,棕褐色的皮肤没有一处平整,疙瘩连着疙瘩。最恐怖的是,听说他那小又圆的眼睛会流出白色的毒素,能溶化人的皮肤滴落在眼睛里会变成瞎子。
雨后的黄昏常常见到它出没各种地方,毛骨悚然的同时赶紧走开,所幸他并不追击。
癞蛤蟆的白色毒素能否真的溶化皮肤,我没见过。
但是关于蝴蝶的事,我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村里大人告诉小孩们,不要碰蝴蝶,它会把你变成哑巴。
我们抓过会蛰人的蜜蜂,却不敢碰美丽的蝴蝶。
原因很简单,村里就有这么个哑巴。
而更让我们确信不疑的是,抓蝶致哑的故事是她的儿子告诉我们的,他的母亲年轻时吃了一只白蝴蝶变成了哑巴。
长大后抓过一只白蝴蝶,捏着它的翅膀,不敢呼吸,却还觉得嗓子有些奇怪。
原来,白蝴蝶真的有诅咒。
2、
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个疑问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扫墓祭祖为什么要烧纸?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只是烈火将要把眼球的水分烘干时,会有更多的水分流溢出来;
我对物质界的科学解释深信不疑,烧纸是为了催泪。
我总有着很多疑问,为什么殡礼上总是白菊,白玫瑰,白色康乃馨。
南非有一种野花,颜色鲜艳,叶大姿美,更奇特的是它有着鸟喙和翅膀的外形。后来女皇赐名,天堂鸟。
第一次听到这个花名是小学五年级,那时没有手机电脑,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它的外形,记住它的姓名。
天堂鸟的花语是自由、幸福、潇洒、吉祥;我想这对一个逝者同样适用。
贴着熟悉的土,重重压在地;
膝盖触地叫跪,是羞辱、耻辱。
而当膝盖与额头同时触地,便没了羞辱的意思,那是对彼者最大的愧疚和尊重。
跪在爷爷坟前,眨巴着眼睛,想让眼泪流出。
看着飘在头顶、坟头的余烬,像一只只黑蝴蝶,无风自舞。望着灰暗的天空,说不出的释重。
那被火鼓,被风吹的灰烬,
是我寄过去的思念。
焚烧的是愁绪,
随风的是执恋。
留下是深红的眼眸;
像是天堂鸟的花瓣。
我突然明白,如果白蝴蝶是对活人的警示,那黑蝴蝶就是对逝者的祝福。
我不知道网络上那么多段子是抄袭还是觉悟,生命和人生的本质是什么?
生命像一场神庙逃亡,你无暇停留,停下,你就死了。
而人生是一条河,缓行的同时领略沿途风光,翻船却不一定溺亡。
大学导师说的第一句话、最多的话不是期许我们如何,只是让我们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
正如,父母最初、最真的期望不是让你多么优秀,只是让你健康成长。
然,你没上大学,你不知道。
我知道,此时写的这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又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3、
一个百无聊赖的自习,我在草稿纸上为赋新词强说愁。
“小时候,
他们以我为头;
长大后,
我却跟在身后;
佝偻。”
拥挤的食堂,吵闹的教室,脏乱的宿舍,不管在哪我都只是一个配角,总有个主角在我前头。倒不是我多么想当主角,只是不愿正聊在兴头突然被冷落。
每个人都不是天生的孤独,也不是天生的沉闷。我也不是。
经常听身边朋友说发小的事迹,不由一阵恍惚。
如果发小的定义是,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了还能在一起玩的朋友;很遗憾,我没有发小。不是因为长大后不能一起玩,而是没有人陪我一起长大。
小学六年,我换了四所学校。
太多的画面构成一盏旋转的走马灯,却总见不到循环重复的脸。
阿杜不是我的发小,他没有陪我长大,很不义气。他家住在村南头,我家在村北头,我们家也不是邻居。他是我的小弟,拥蹙我为头的小弟。
可能因为我成绩好,招老师喜爱,而小孩子都崇拜这样的人,于是阿杜就成了幼儿园时随我南征北战的小弟。
农村的幼儿园没有滑滑梯,没有玩具,只能做做游戏。
真正的男孩是不会和小女孩一起跳皮筋的,我们玩骑马打架,两人一组, 阿杜是马,我是人。
阿杜个子不高,腿也不长,可在地上爬的特别快,每次我必须拽紧它的连衣帽才能不被甩掉。
后来我知道了阿杜为什么爬的那么快,因为他不怕脏。他的父母在外地赚钱,奶奶带着他长大,没人苛刻的教他应有的常识。
阿杜喜欢在地上打滚,后来练就了一双剪子腿。能扫人能锁人,更牛的是能撩起一大片灰尘,极其厉害。
有一次,老师教我们使用扫把,让我们扫一次地,是我教唆阿杜用双腿完成了任务。
如果他臂力足以撑起他的身体,像极了现在非常帅的街舞。
不论哪个年龄阶段,有喜欢的人就会有讨厌的人,大头是我最讨厌的人。他会单手翻跟头,我双手都不会。
我也很纳闷,为什么他会我不会?因为他头大。
大头成绩也很好,可他没我可爱,所以老师对我的喜爱大于他。
大头不拥蹙我,他总是用一种什么都懂、甚至微微带着蔑视的眼神看我,我特别不服,特别不舒服。
我要和他决斗。
阿杜是马,我是人; 大头人缘不好,没人愿给他当马,于是他自己找了个四腿小板凳。规则很简单,谁先从马背摔下来谁就输。
结局如何?结局是他被我的气势吓的摔下马背,不战自溃。
因为他头大。
又轮到他不服了。
后来读三国演义,常暗把自己比做刘备。
而阿杜,是我的赵云。
我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我的发小,他没有陪我长大。可其实是我没陪他长大。是我自己去了城市,把他一个人丢在农村。
二年级时我转学了,四年级再次转学,六年级又一次转学,六年换了四所学校。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留住的人越来越少。像那首歌中唱道,越长大越孤单,越长大越不安。
我不知道这些年阿杜是怎么过来的,他的剪刀腿练到了什么境界?
最近一次见到阿杜是在回家的车上,他也走出了农村,不再是那个不知脏净的邋遢小弟,长的高大帅气,比我还成熟。他可能忘了我的名字,只是对我傻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问他要了联系方式,问他过的如何。
他留级了,读初二,我初三。
长大的我们不再以成绩优异为交友方向,我也迎合很多人的趋势,成绩下降。
可我不太懂,家境未变,成绩随流的我为什么没有伙伴围着我转,拥蹙我为头?
是的,就是因为家境未变,还是那么穷。
我知道,QQ列表最下面的那个头像不会亮。但我还会持续的发消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秋意未尽,冬就急着赶来。
“你还记得小时候跟你玩的那个杜康不?”
母亲骑着电瓶车接我回家的路上问我。
“记得啊,他小时候跟我玩的可好了。”
“他死了”
……
阿杜的尸体是在村旁河里捞出来的,泡的发涨,医生说三天了。
令人不解的是他寄宿的学校离这条河有二十公里。
有人说,他是临近中考压力大跳河的。
有人说,他是失恋跳河的。
有人说,这些年他学坏了,跟着不良人士借钱,被杀死抛下去的。
他是可怜的,父母在外奔波赚钱,奶奶把他带大,却没有教会他必要的常识。
无后、未婚的逝者不能做法事,不能立碑建墓。
回到家时,他已经入土了,无锣无鼓无碑无墓。我也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也不愿。
他的死因究竟为何,警察是如何解释的,我不知道。
我不是大人物,没能力和时间去分析调查。
他也不是大人物,没人愿费力的调查分析。
4、
我以为,愿被我骑、做我马的,会拥蹙我、环绕我的阿杜是小弟。长大后才明白,他所做的是一个大哥才能给我的。
我和母亲说去厕所,我蹲在银杏树下以为自己会哭,可事实上一滴眼泪都没有,无论我如何用力的挤压泪腺。我惶恐,难道那些回忆都是虚假的煽情?我不知道。
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读三国,刘备因为关羽、张飞的死讯失了理智,最终火烧连营八百里,遗恨失吞吴。有时我想,倘若死的是赵云,他会如此吗?我想不会。
阿杜就如我的赵云,我不会因为他的死失了理智,流下眼泪。
清醒时,我反复告诉自己,他不是我的发小,没有陪我长大,我没有发小。
与其得而失去,不如不曾拥有。
冰棱融、聚成一滴水从屋檐滴落会用多久?
自由落体的一瞬是你的故事,石板上的坑洞是你的痕迹。
我又想到了村里哑巴和蝴蝶的故事。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蝴蝶,无论五彩斑斓还是漆黑如夜,都有着相同的开始和结局。从破茧成蝶、到翩翩起舞、最后交尾后死亡,又或者带着不甘效仿飞蛾扑向火。在我害怕蝴蝶的那个年纪不懂这些,让我惊恐了很多年。
我不再追求主角光环,也不再因为走在别人身后而难受。我以为自己习惯了孤独。
可有一天,我耐不住寂寞;我奋力的追寻一只美丽的粉蝴蝶,跌入深谷。
恋爱,分手,工作,孤独。
纷纭杂沓的问题出现在我身上。
我质疑人生的意义,从而畏惧前行。
醒来又鼓励自己,我要带着问题继续走下去。
一波寒水,一具骨。一轮皎月,枝叶落。
听说家里的银杏落叶了,城里人给铺满金色叶子的乡间小道起个名字,时光隧道。
天堂没有天堂鸟,但有我送去的漆黑蝴蝶。
这一地金黄的树叶中,也有一片是你送给我的吧?像一只金色的蝴蝶。
对我致一声。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