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排行老五,去世十年多了。六爷是我爷爷的亲弟弟,排行老六。两个星期前,他也走了,去和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团圆了。
六爷是陪我们这些孙辈最久的一位爷爷,也是这世上最像我爷爷的人。正因如此,自爷爷离世后,我每次回老家都一定要去看看他。我心里清楚,像他这样的老人,真是见一面,少一面。我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爷爷一样对待、一样疼爱。如今他也不在了,我心里那点唯一的寄托,好像也跟着没了。从此,我不用再破费,也不用再惦念着哪位爷爷了。
国庆节期间,我去看他,照例带了一箱牛奶、一箱无糖蛋糕,还有几十枚鸡蛋。六爷很高兴。第二天,我又送去我妈包的水饺,亲手喂他吃了一个。临走时,我心里有些酸,对他说:“六爷,你好好保重身体,等过年我再回来看你。”六爷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以前他从不这样,那是他唯一一次,那么郑重地跟我挥手告别。六爷阳寿八十二岁,小脑萎缩已经十年,记忆早就模糊了。现在回想,也许那一刻,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跟我做最后的告别吧。
走出他的房门,院子里连日落雨,红砖地上爬满了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六爷是个看家的好手,尽管记忆糊涂、行动不便,但只要有人来了又走,他总要跟出去,把门闩插好。“家徒四壁,一个老头,没人会稀罕”,谁都劝不住他。我跟建军叔(六爷的大儿子)提过,担心他这样出来会滑倒,建军叔也很无奈:“真拿他没办法。”
果然,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天建军叔把他安顿好就去上班,六爷又跟出去关门,结果脚下一滑,摔倒了。他一米八几的个子,重重摔在地上,八十二岁的身体,爬不起来,也动弹不得。等美玉姑(六爷的女儿)发现他时,也不知道他已经在外面冻了多久。
送到医院,医生一边救治一边检查,说是肺炎,还有肺衰竭、心脏衰竭……年纪大了,不如回家吧。回家后,该来的亲戚邻里都来看望他了,算是辞行。没过几天,在一个安静的凌晨,六爷呼出最后一口气,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五味杂陈、有趣也无趣的人间,去与天堂的亲人相聚了。
我多想回老家送他最后一程。毫不谦虚地说,除了楠楠妹妹(他的亲孙女),我大概是最疼他、最孝敬他、也最真心盼他好、愿他长命百岁的孙辈。可他也是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留在人间,只剩孤独与无奈,没什么幸福可言了。这对他,或许是一种解脱。
最终,我还是没能送成他。一是农村重男轻女的旧俗,二是距离,三是大家族复杂的处事方式——他们都觉得,“用不着我回去”。
好吧。那就在心里默默道别。
“六爷,永别了。回去之后,我再也不用去看您了。您这一走,我省钱了,也省事了。”可我心里为什么这么难过呢?是那种无人可说的难过。那些走在送葬队伍里的孝子贤孙,好些也许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没见过几回面。他们不懂我的心,也不必懂。
永别了,六爷。愿您在彼岸,与所爱之人,得享真正的安宁与团圆。
(就最后这次的探望,我忘记了给他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