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3日

离开深圳之前，我请大熊他们吃了一顿饭，算是正式告别。大家言语之间难免有点伤感，这一次分别之后有可能三五年不会再见，慢慢发展下去，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

工作几年来，大家也已经习惯了职场上的人来人往，每一次道别宴大家都是化伤感为酒量。要不是牧小晴叮嘱我千万不能多喝，说不定我真会被这几个身型与酒量成正比的“程序圆”抬回去。

临别一刻阿丹递给我一个小盒子：“我家小姨子听说你要离开深圳，她托我送一件礼物给你，祝你早日成为大作家。”回去之后，我发现那竟是一支宝珠笔，跟我之前丢失的那一支是同一款。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好像连上天都要为我和林雪儿的过往留下一点凭证。

告别宴过后的第二天，我带着牧小晴到红树林公园转了半天，也算是跟这个地方作告别。

这是我在深圳生活五年来最喜欢的一个地方。每当工作到了身心疲惫的时期，或者写作上需要补充灵感，我都会一个人来到这里呆上一两个小时。在海风和树荫之下，我可以找回童年时独处的感觉，身体舒畅，精神自由。

我常常感觉自己人生最快乐的阶段就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在我往后的人生里，我尝试作出各种努力也不过是为了体验当初的心境。

在我走出乡村之后，不管我长住哪个地方，我都要找到一个可以让精神放飞的空间。上了高中我就常常呆在学校旁边的小公园，上了大学我时常在宿舍楼的天台独坐，工作之后这个地方就是红树林公园。我这辈子都离不开孤独，孤独是我关系最亲密的朋友，只有在孤独中我才能感受到完全的自由。我不喜欢人际交往，也因为这个原因，我跟每个人的缘分都很浅，包括跟自己的父母。

那一天黄昏天空出现了火烧云，暖暖的光线照得牧小晴的脸庞红通通的。我想起几年前的情景，在我们毕业离校之前，有一天我跟牧小晴坐在学校的运动场上发呆。那一天傍晚的天色也很好看，牧小晴躺在塑料足球场上沉默了很久，像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当一阵晚风扫过大地，牧小晴像是突然受到神的启示，跟我说了一通当时我听不懂的话：“李维，我们来一个约定吧。以后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要发展成情侣关系，要不然以后你失恋了就再也没有人安慰你了。”

当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就当牧小晴看偶像剧中毒了。事实上我不觉得以牧小晴的能耐可以让我动心。那一次谈话过了不久，牧小晴就悄无声息地出国了。大概那个时候牧小晴已经跟男友分手，那句话是在她失恋感慨的情况下说出来的。

红树林的晚风像极了几年前操场上的那一阵风，呼的一声吹开了我的记忆。想起当时牧小晴的样子，我的心隐隐作痛。现在的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她当时的痛苦。此刻我在牧小晴的眼睛里完全找不到这一段情伤的痕迹，她的眼神没有变过，跟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牧小晴，你用了多久时间走出那段失恋的阴影？”我望着天空尽头的红云，轻声问她。

“大概两年时间吧，一开始有点痛苦，慢慢就习惯了。”

“到现在你已经完全放下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完全放下，有些事情只要发生过总会带来影响。只不过想起那个人我已经不再感伤了，相反，我倒是挺感激那段相伴的时光，可以让我的人生多一些有趣的回忆，不至于一片空白。”

“你的心态真豁达，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

牧小晴轻轻笑了一下：“你也不错嘛，至少这些天我还看到你不时开玩笑。一个人还能笑出来，心态就不会太坏。”

牧小晴并不知道，在遇上她之前，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笑过。

“回到老家之后，你有什么计划？”我又问牧小晴。

“先玩一段时间再算吧。我打算花几个月时间去旅游，五年没有回来，想到处转转，找大学的朋友们聚聚。”说着她转过头望着我笑：“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要是觉得一个人呆闷了，你尽快在老家找一个女朋友吧，或者你可以试试联系一下周莉莉……”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转身就走。

“哎呀，怎么每次说到这个问题你都回避？没准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而林雪儿不过你是命中的过客。”

我一直往前走不敢回头。我的身后全是林雪儿的影子，我跟她第一次亲吻就发生在红树林。

与其说我来这里跟一个老地方告别，倒不如说我是跟自己失去的感情告别。

……

第二天早上我把一部分行李通过快递寄回家，中午时分把出租屋交回房东之后，我拖着一个行李箱就离开了。坐在客运大巴上，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我有一种时光倒退的错觉。

五年前我也是一个人带着一个行李箱来到深圳，那时候我踌躇满志来到这片土地上，心想要在这个大城市闯出一番成绩。五年后的归去就像是一场落荒逃亡，这一场战役我打输了。

我回想着这五年来自己所过的日子，当初的年少激情在长期加班中耗尽。每每感到空虚疲倦就通过写小说来发泄。几年下来发现自己没有当程序员的天赋，生怕自己的一点写作才能也被埋没，无端地生出一种紧张感，常常寄望要在写作上为自己的人生打开新的局面。只不过，写作这东西，在自己看来是才能，在别人看来大概是“无能”。我磨练这些“无能”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有一段时间我确实为这个问题感到迷惘。在一次小组聚会中，我跟大熊他们说过这个问题，我要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到哪个方面。大熊并没有给我直接的建议，他说我生活空虚才会想这些问题，只要找到一个女朋友，我的问题自然会有答案。而就在那个时候，公司同事小美无意中闯进了我的内心世界，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开始追求小美，感觉生活又有了激情，有一个人值得自己燃烧生命去打拼。

碰见小美跟汤哥一起逛街那一天，我已经出局了，我的另一种可能已经变成了“不可能”。在那一天晚上，我在关灯的房间里想了大半夜，我终于想明白那个问题。如果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一潭死水的内心世界泛起波澜，那只能是小说创作。

当我辞职写作之后，林雪儿竟然奇迹般来到我身边，我以为天神开恩，让从前幻想过无数次的情景变成现实：“那一年烟花三月，林雪儿跟李维走在一起。”然而三个月一过，我又打回原形，事业也好，感情也好，我都一败涂地。这五年的经历就像是一个漫长的梦境，梦醒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失去了生命里美好的五年光景。

想着这些事我不由得泛起浓浓的困倦感，闭上眼睛片刻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坐在一旁的牧小晴把我拍醒：“准备下车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口气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牧小晴也住在城区，下车之后我们打车各自归家。

我提前打了电话，父亲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他帮我把行李搬到楼上去。这时候住我家对面的李叔刚好下楼，见我们带着行李就问了一句：“李维要回来工作了？”父亲笑笑说：“对啊，他做了几年程序员嫌太辛苦，回来看看有没有别的发展机会。”听到他这样说，我心里有点失落，感觉他还是不赞成我写作。

母亲已经把饭做好，见我回来了就张罗着开饭。席间我们没有说什么话，他们没有提写作的事情，我也没有说，好像我这次回来就跟往常休假一样。

我往大厅扫了一眼，看见里面摆放着我寄回来的部分行李。到那一刻我才真切体会到，这些年来幻想过无数次的情景终于变成现实：我要在家全职写作了。

我的心情既兴奋又不安，我也意识到，走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穿过沙漠便是天堂》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