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提的那个话题,成为彼此心中常年腌渍的苦果
大刘和小琼曾是一对模范夫妻。
十几年前初见面,就一见倾心。大刘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浓眉大眼,戴一副宽边眼镜,一见她就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和两个大酒窝,看起来既斯文,又很阳光。小琼身材娇小玲珑,短头发,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粉白莹润,眉眼清清秀秀,讲话软软糯糯,身为附近一所大专院校的英语老师,满是书卷气。
恋爱时光甜蜜飞逝,婚后更是如胶似漆,琴瑟和鸣。那时,刚刚购置的爱巢是崭新的、亮闪闪的,日子也如同这新房一般,充满了无限美好的可能。他们都工作稳定,收入颇丰,又都善良热情,三观相似,家里的家务活都是抢着干,几乎从来不为家庭琐事而吵架斗嘴。小区里谁家有点麻烦事,他们也总是热心帮忙。台风天树木摧折,满地狼藉,风过后,夫妻俩第一时间下楼帮忙收拾,他们的善良热情赢得了小区邻居的信赖和尊重。谁都艳羡这一对神仙眷侣的夫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后三年,还没有怀孕的迹象。两口子都喜欢孩子,而且遇见彼此时,都快三十了,因此婚后很快做好了备孕的准备。但是一晃三年,毫无动静。起初,他们彼此安慰:“或许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压力大,所以……”或是“估计是这段时间运动太少了。”他们试过调整工作节奏、加强锻炼、改变饮食习惯,然而都不奏效。想着年龄越来越大,拖不得了,便一起去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是大刘的问题,先天原因导致授孕几率极低。从医院门口走出时,夫妻俩脸色惨白,大刘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他把检查结果紧紧捏在手心,揣在兜里,不敢直视小琼的眼睛,颤抖着声音对她说:“小琼,我们离婚吧。”
小琼眼底泛出泪花,抓过他的手,紧紧握住,说:“我们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没有孩子也没什么,我们就痛快做一辈子神仙眷侣。”
日子还像以前一样过,他们照样是邻居们口中的神仙眷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再也不对彼此提这个话题。
只是,总有些什么是改变了。过去,他们下班回来,走过小区的草坪,看见邻居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耍,总喜欢蹲下来逗逗小朋友,几个小朋友也很喜欢大刘,总是追着他玩耍,大刘喜欢抱着他们飞快转圈,逗得他们咯咯直笑。而现在,他俩总是尽量避免穿过那块草坪,转而绕着其他小道回自己的楼栋。
电梯里碰到邻居,过去他们总喜欢热情地攀谈。如今,尽量沉默不语,减少眼神接触。最怕一声不经意的问候:“大刘啊,你们结婚也好几年了,抓紧时间要孩子呀!”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尴尬地笑着:“嗯,在努力呢,这事情急不来。”
时间恍然而逝,这些尴尬的问候,渐渐被沉默所替代。大刘和小琼都意识到,这种沉默是一种更大的折磨,当这些邻居们不再热情地“问候”时,不是真正不关心了,而是他们也意识到问题了。因此,取而代之的是电梯狭小空间里一种悲悯的打量,这打量像一张长刺的蛛网,黏在他们的背上,针针刺骨。
日子真平淡啊,日复一日地上班、下班,生活里几乎没有再出现新鲜的人,新鲜的事。牵手散步的时候,偶尔会觉得搜肠刮肚也找不到想聊的话题了,牵着的那只手,熟悉到像牵自己的手。肌肤之亲越来越少,大刘常常失眠,睡着后又鼾声如雷,为了睡眠质量,两人分床而眠。小琼有时候想,真的越来越像合居的室友了。
深夜被噩梦惊醒,窗外夜凉如水,她披衣起床去卫生间,月光把人影投在墙上,像一只孤独的怪兽。胆小的她脚步慌乱,匆匆跑去敲大刘的房门,看见门缝的灯光亮着,推开门烟味刺鼻,她捂着口鼻,发现晕黄的灯光下,大刘正坐在床头抽烟,她下意识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睡不着,打发打发时间。”他抬头看她,灯光下,小琼突然发现他的两鬓都已斑白了,他仍像过去那样对她笑着,但岁月已经把两颊圆圆的酒窝拉成了两道长长的沟壑。她的鼻子一阵酸楚,轻轻爬上床,依偎在他的肩头。她明白,那枚藏在心里的苦果,深夜弥漫的苦涩,不止是她一个人在品尝。
暖暖地藏在他的怀里,她想,或许明天,该换一种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