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悠长而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再次从停车场的方向传来。汽车尾灯所发出的红色光芒无比耀眼,强烈地刺激每一个人的视觉神经。漆黑的停车场里,只有这红灯的光芒照亮四周的景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停车场里的照明灯时不时地出问题。
潘志忠皱起眉头,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用力把两扇窗户关紧,再插好窗框边缘的插销。只有把窗户牢牢地关紧,窗外的汽车喇叭声才能稍微减弱一些。
潘秀芸仍然平躺在病床上,沉沉地睡着。薄薄的被单覆盖住她的大半个身躯。
江攀龙轻轻地推开门。他没有立刻走进病房,只是站立在门边,轻轻开口。
“舅舅。”
潘志忠转过头,看到江攀龙,随即向他做手势,示意两人先出去谈。他伸出手,捂住伤势还没完全痊愈的腿,慢慢地往门外走,每走两步就要停一下。
“我妈已经睡了?”
江攀龙坐到病房外面的长椅上,身体靠在椅背上。
“嗯。”
潘志忠点点头,坐到江攀龙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纸巾,慢慢地擦掉自己嘴角残留的食物残渣和眼角的眼屎,紧紧地再把纸巾握成一团。
“你妈这几天恢复得还算不错,休息得也还好。只是,停车场那边有时候会传来喇叭声。我怕吵到她,每次都把窗户关紧。但是,这个病房的窗户隔音似乎不太好。”
“不能换一间病房吗?比如说,换个距离停车场和马路远一点的?”江攀龙问。
潘志忠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轻轻摇头。
“你爸说,他已经找过医院的院长和住院部主任。医院实在是没有其他多余的床位。而且,你妈醒过来的时候,我和护士们还得时常带她出去活动腿脚。只有这一片病房距离供病人活动腿脚的那一片区域最近。要不然,你妈还得每天上下楼梯,可能不利于她恢复。”
江攀龙略微弯下腰,十指紧扣,将双臂搭在膝盖上,目光直视走廊对面的墙壁。
走廊内仍然是一片寂静。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没来过?”
潘志忠没有回答,只是再次用手指揉捏皱皱巴巴的纸团。
江攀龙用力捏自己的手指关节,让手指关节发出微弱的响声。
“咳……咳,”潘志忠发出低沉的咳嗽声,“你爸还说过,之前负责照顾你妈的那位看护,会在这几天回来。等她回来之后,我就得回到工地那边了。”
“舅舅,你又要赶着回工地吗?”
江攀龙转过头,看向潘志忠受伤的那条腿。他注意到,舅舅的手一直按在尚未痊愈的腿上。
“你的腿……不是还……”
“呵。”
潘志忠苦笑一声,张开自己干枯的手,用略微有些开裂的皮肤摩挲自己洗得发白的裤腿表面。
“放心吧,大龙。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已经可以回去赶工。我可没有那么脆弱。而且,我不回去赶工,你弟弟妹妹怎么办啊?我还得给他们俩挣学费啊。”
“那……补偿的事……”
“补偿的事已经谈妥。前几天,政府已经派人过来,帮我们协调。最多再过一两天,我们几个的补偿款都能到账。你放心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你好好陪你妈吧。”
潘志忠张开手,扶住自己手边的椅子把手,用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已经略微有些变形的烟盒,以及一个半旧的打火机。
“我先去抽一根烟,然后就回去。”
潘志忠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将它和打火机一同攥在手里,随即慢慢地向电梯间走去。当他快走到电梯间门口时,他再次转回头,看向江攀龙。
“哦,还有。别再怪你爸。这些年,他对你和你妈一直有愧疚。他也是身不由己。”
江攀龙从长椅上站起来,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动作。他想点头,但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住一般。他原本憋在肚子里的话也被那种无形的力量堵住,怎么也说不出口。
“唔……”
潘秀芸从睡眠中苏醒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偏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早已是一片漆黑。几点萤火虫般的星光散落在夜空的角落,只有瞪起眼睛仔细看,才能看清它们的具体方位。地面上的光亮也仅剩下远处车道上的几盏昏黄路灯,以及从大门入口处驶入的汽车的车灯。无论是已经变得空旷得多的停车场,还是远处的大楼,或者路边的植物,都已被厚重的黑纱覆盖。早已比她高大得多的儿子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妈,醒过来了?”
江攀龙奋力挤出一丝笑容,并将自己的语气调整得足够柔和。他也已经感到有些疲惫,脸上和身体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丝疲态。他抬起手,用力地揉自己的下巴和太阳穴。
“你来啦,大龙?你舅舅已经走了吗?”
潘秀芸露出欣慰的笑容,缓慢地移动左臂,把左手从被单下方伸出来,轻轻地握住儿子的手。
“嗯,”江攀龙点点头,“我店里已经打烊,就立刻赶过来。我能看出,舅舅挺累的。我来接替他,让他休息一下。”
“嗯。那就好。等你侯阿姨回来,你们就都不需要再来回跑。”
潘秀芸也轻轻地点点头。在生病卧床的这段时间里,她的面容明显变得憔悴很多,脸上的皮肤一片暗淡,看不到一点光泽。但她嘴角已经重新露出笑容。
“你的店,现在开得怎么样?客人多不多?晚上一般都开到几点?”
“嗯……还行吧。”
江攀龙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自己裤兜里的手机。他感受到,自己裤兜里的手机连续振动好几下。很明显,有人正在给他单独发消息。
“卡店现在已经开始有稳定的收入。我已经发展到一群固定的新客户,大多数都是中小学生。一般来说,在节假日,来玩牌和买卡牌的客人会比较多。在工作日,也有一些附近公司里的上班族来喝酒,或者喝饮料。我这里还可以出租电视和游戏机,供他们看球,或者玩游戏。总体来说,基本上能够保证每天都有几个人会来,很少有一个客人都没有的时候。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待到很晚的朋友,我都会按时打烊,不会忙到很晚。除非有好几个加班的人提前打电话预约,我才会加班。”
“哦……那么,平日里,都是你一个人在店里忙吗?有没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潘秀芸继续问。
“嗯……”江攀龙挠头,“不全是。有些时候是。胡侃和胖子有空的时候,会过来帮我的忙。上次参加漫展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过来帮我看摊位,因为我要带队去参加比赛。”
“哦,”潘秀芸笑着点头,“那你一定要给他们两个人劳务费啊。不能让他们白帮你的忙啊。”
“那是当然的啊,”江攀龙笑着说,“每一次他们来帮忙,我都会及时给他们劳务费的。本来他们还说不需要,我就和他们说,应该给。”
“那就好啊。”
潘秀芸再次转过头,看向摆放在病床另一侧的床头柜上的相框。相框距离她比较远,装在里面的,是一张已经略微有一点发黄的老照片。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守信,讲信誉。一个生意人,如果连最起码的诚实守信都做不到,只能害人害己。”
江攀龙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病床,走向另一边的床头柜,端起完全由木头制成的相框。他知道,这个相框是舅舅帮忙拿过来的。
相框里的照片,是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旅游时拍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七、八岁的他穿着崭新的短袖衫和短裤,怀里抱着一个新买的篮球,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当时身体还算健康的妈妈站在他身后,右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地帮他理顺之前因玩耍而乱成一团的头发。身躯挺拔的爸爸站在妈妈左边,用强壮而有力的右臂搂住妈妈的肩膀,左手拎着装满为一家三口人买的纪念品的塑料袋。一家人拍照的背景,是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海滩,背景中有好几名在海里或沙滩上玩耍的游客。
“你爸爸,是被不守信用的人坑害的。我一直都知道。他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实在太大。他不仅被断送前程,更是丧失掉半辈子的心血,以及毕生所相信的东西。因此,我不会怪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对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是身不由己。而且,我记得他对我和你好的样子,也记得他对我们这个家,以及你舅舅一家所做的事情。”
江攀龙缓缓地将相框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相框的底部已经被磨损得发黑,边角部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大龙,”潘秀芸的声音放轻很多,“我们之前没有告诉你,是因为当时的你太小。不过,我们也都没想到,你仍然不能接受,仍然不能原谅你爸爸。”
“妈,咱先不说这个,好不好?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江攀龙转过头,向摆放在床头柜边缘的暖水瓶看去。那个暖水瓶也是舅舅拿过来的,把手上有一道明显的刻痕。
“不,”潘秀芸摇头,“我现在不想喝水。”
江攀龙重新走回到椅子边缘,坐下。他不再说话,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开始逐条回复屏幕上弹出来的信息。
“大龙,你一定要记住,和气生财。尽量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尤其是客人。无论怎么样,进门来的,都是客人。”
说完话之后,潘秀芸再次闭上双眼,脸上露出安详的表情。
江攀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没有立刻回话。他自然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候,现实和理论的差距,是他没有办法预料到的。
“轰轰轰轰——”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江攀龙瞬间如同触电一般被惊醒。他睡得很浅,几乎只是在闭目养神。他抬起头,从长椅上爬起来,看向病床,再看向窗外。他迅速地按下手机表面的音量调节按钮,把音量调低。
妈妈仍然在床上熟睡。天已经微微亮起来。一丝亮光正在从遥远的东方升起。
他快步走出病房,关好门,接起电话。
“喂?”
没等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停下,他拔腿便向电梯间跑去。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瞬间传遍整条走廊。
刚好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的几名早班护士同时停下脚步,用异样的眼光看向他的背影。
2019.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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