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郡,平定县,白杨庄。
漆黑夜色中,一串黑影自远处奔来,汇聚在这诺大的庄子外面,为首的一人打了一个手势,众人轻功腾跃,悄然落于院中,正待偷摸进去。
蓦然,庄子里传来一声暴喝。
“呔!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夜闯我扬威镖局!”
霎时间,庄园中火把盈天,夜如白昼。从堂中鱼贯而出的短打武士手持刀枪,弓箭上弦,迅速将偷摸进来的几人围了起来,继而迈出一个手持红缨长枪的英气少年。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竟不知怎么就被发现了,均是心下一凉,有种被算计的直觉!
四下扫过,锋矢寒星,刀枪如林。心中暗自计较,若是硬闯也不无不可,这些走镖的可拦不住自己,但到底是谁在算计某?!
当下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大圆脸,抱拳歉意道:“河北贺兰若,夜闯贵地,非为求财,只是想问……”
“聒噪!”英气少年蛮横打断,手中长枪如电,‘嗖’的一下爆射向贺兰若。
“吃某一枪!”
“在下前来领教!”
贺兰若身后飞出一个黑衣人,“呲吟”一声寒光乍现,如银宝刀恰似一道弦月,向着那道流星撞去。
“哐当”一声,二人战作一团。短兵相接,刀如猛虎,刀刀要命,枪如游龙,神龙见首。寒光凛冽如雨,场中劲风肆掠,二人或是贴身拳脚相加,或是兵器碰撞,擦出一连串的火花,打的难解难分!
贺兰若身后,不太懂武艺的上官宏图近身问道:“贺兰兄,你看周庄主战况如何?”
“上官兄且放宽心!”贺兰若眼中闪过精光,笃定道:“这‘银枪’杨文还比不上其弟杨武的枪法,柏柳庄周庄主的‘断月’刀法又在北地赫赫有名,自成一家。上官兄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闻言上官宏图便不再言语,而身后的谷道天几人相视一眼,都觉出了对方愤懑幽怨的意味。这周川芎好快的速度,若是被他提前拿下了一局,那这盘菜的分法可就大不相同了!
柏柳庄周川芎的‘断月’刀法果如其名,双手可握的刀柄力度可控,举轻若重的刀势圆转如意,每每斩下一刀便如弦月,乍现而出,一个半月刀弧落下又紧接一个,如同湖水泛起涟漪,连绵不绝。
而那‘银枪’杨文,便是将枪如龙的精髓发挥了极致,一杆松木枪,在他手中如游龙般左右突刺,飘忽不定。忽又下打上撩,借力打力,一杆长枪在手,人随枪动,枪随心动,竟使出了人枪一体的感觉,快枪杨门果然名不虚传!
久战不下,周川芎与杨文都打出了些火气,杨文心里可是打算会一会这北地大豪贺兰若的,谁曾想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卒给拦下了!
当下故意卖个破绽,周川芎见状也是心急拿下一局,顿时挥刀斩去,杨文枪尖拦截不急,横刀顿时砍在中间,又见人一扭身,陈年松木的枪杆顿时被拉成紧绷的圆弧。
不好!是回马枪!!
周川芎心下大惊,紧咬牙帮,长刀顺势落地复又抡起,一轮明月乍现,长枪呼啸而至!
“哐!!”
杨文见一击不重,又借由弹回的力道,如鞭子般重重的鞭打了下去!
是鞭枪!
周川芎嘴角冷笑,心中默念刀诀,身随心动,率步抢攻!顿时一片清冷月辉鲜艳夺目,肆意挥洒。‘哐哐哐’如疾风骤雨的劈在杨文的枪杆上,杨文吃力不住,踉跄倒退两步又欲再攻,却见眼前犹如江上明月。
‘呼…!’
鼻腔呼吸一窒,脑海中一道黑色闪电从天而降,顿时将那江上明月一分为二,明月坠海,闪电袭来!!
杨文蓦的打个冷颤,竟一时呆愣下来!
“咻!!当!!”
从房屋厅堂中闪过一道白光正中周川芎的‘闪电’,将杨文从死亡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白光来势凶猛,势大力沉,顿时将周川芎打的倒退两步方才立稳,而那白光倒飞回去,落在一英武少年的手中。
这是一杆镔铁重枪!周川芎虎口发麻,看着眼前孔武有力的汉子,心下一惊。
“二弟!”杨文回过神来,有些羞赫,提着长枪走到他身后。
杨武对大兄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贺兰若一行,终于定在周川芎身上,提枪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柏柳庄周庄主吧,‘断月刀’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哈哈,‘铁枪’杨少侠在此,江湖野人失敬失敬!”周川芎收刀回礼。
又见杨文团团抱拳,“咣当”一声铁枪猛一戳地,沉声道:“诸位今夜不请自来,是想称量下我扬威镖局的招牌吗?”
贺兰若当即迈步而出,像个商人似的连连告罪,“杨少侠恕罪恕罪,我等今夜前来只是想询问一事,若是方便,还请少侠告知,我等感激不尽!”
杨武冷笑一声,不问缘由,便径直道:“你们要的东西不在此地!我们也从未接手!此事与扬威镖局毫无干系!”
“这…??”谷道天几人面面相觑,这是要白跑了一趟了?
“你知道我们要问什么东西,就断然说不在此地?!少侠之名,怕是其实难符!”上官宏图坐不住了,出声厉喝道。
“哼!我说不在就不在!各位若是想亲自下场称量一番,我杨武奉陪到底!”
谷道天几人闻言跃跃欲试,方才看周川芎拿下一局,自己再不立功,恐怕上官那儿的钱财拿着也烫手啊!
然而,贺兰若商人般的大圆脸上,眼睛直盯着屋内,利如鹰隼,“既然杨门双枪都到了,没理由杨老大人不在此地吧!”
话音刚落,屋内传出一阵大笑,一道暗金枪影从中激射而出,‘锵’的一声斜插于石板之上!
“哈哈,贺兰大侠好眼力!若是小儿不够,再加上老夫如何!”大笑声中,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大汉迈步而出,龙行虎步,威风凛凛。
‘金枪’杨勇!
众人看着那斜插在石板上的暗金虬龙枪就不禁心惊,好个下马威!
众所周知,使枪如龙,枪杆要软中带硬才能如臂挥使。如方才杨文所使的回马枪,鞭枪,若是没有软硬适中的枪杆可是使不出来的。而枪身越硬,就越容易使枪杆脆断,就越考验用枪人的功力!
“贺兰兄,你要的东西真不在我们手上!也从未经过我的手!我杨勇的名声可比那玩意值钱多了,犯不着为此自毁名声!”杨勇好整以暇的看着贺兰若。贺兰若虽是近些年北地崛起的豪侠,但在朔方横行了二十年的不倒金枪,杨勇确实很想称称这号称北地豪侠的斤两!
贺兰若沉默不语,情知杨勇说的没错,江湖上名声大于天,走江湖的哪个不是为了闯出一片天地,混一个诺大的名声?
况且,身为走镖的镖局,若是听人一番话便开镖验货,那镖局的名声放哪儿,又如何于江湖立足?否则贺兰若也不至于偷偷摸摸来夜探了。
上官宏图常在北地行商,自然也了解其中意思。方才只是见两小将,心又着急,于是质问。而现在‘金枪’出手,他便不得不仔细思量了。
“杨总镖头,你可知我们寻的是何物?又如何证明?”上官宏图还不死心。
“这个问题,杨总镖头不好说,我来告诉你!”
杨勇闻言正欲答复,却听屋内传来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随即侧身,两名带刀武士拥着一名锦衣玉服的中年文士跨步而出。
“张齐邱!!”
上官宏图咬牙切齿道,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夺我家财的奸佞小人!
张齐邱看了眼恨不得将自己扒皮吃肉的上官宏图,轻叹一声,喟叹道:“上官老先生并非被我所害!害他之人,另有其人!”
“狡辩!强词夺理!”上官宏图发狂道,“敢说那短弩的箭上不是刻着你朔方的字样!敢说那剧毒不是你朔方才有的穿心草!还敢说日夜盯着我家大门的,不是你的人吗?!!”
连声质问,场中顿时一静。火把噼里啪啦的传来刺鼻气味,火光摇曳,张齐邱幽幽道:“箭矢可以仿制,亦是可以偷盗。穿心草确为我朔方独有,但也不是不可以买卖。守在你家门外的,确实是我的人,不过并不是想杀上官老先生,而是想保护一样东西!你正在寻找的东西!”
“荒谬!荒谬至极!”上官宏图大喝道,“若不是你对老父苦苦相逼,老父又怎会将那等宝物告知于你!结果,索要不成便要强夺,司马之心,路人皆知!”
“哈哈哈,若是我想要强取豪夺,何必在幽州而不是朔方?又何必在那安胡儿眼皮底下对你父下杀手?!”张齐邱面对上官宏图的蛮横无理,也不由火起。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了!”上官宏图一副早已看穿你的样子,“无论是宝物还是乃父,若是在你朔方地界出事,你自然脱不了干系!但若是在他地,便可以一推六二五,将自己撇个干净!而安禄山与你素有宿怨,此时可不正是嫁祸的好机会吗?!! ”
“荒唐,荒唐!!”张齐邱急的直跺脚,一时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不是自己害的上官宁,上官宏图又如此胡搅蛮缠,顿时怒急攻心,火烧眉毛。
张齐邱本欲以读书人的方式,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解释这件事,所以随行不过两人。但谁曾想,上官宏图好似认准了他一般,犟牛一样着实令张齐邱愤懑不已,人真不是我杀的啊!
随即,张齐邱似乎想到了一件事,喘口气又道:“莫忘了你家长子现在何处?!”
长子??
贺兰若等人若有所思,上官宁两代单传,至今还未有第三代,这长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而上官宏图闻言如五雷轰顶,登时怔在原地。这个秘密,知道的不应该只有三个人吗?那人不可能告诉张齐邱,自己也未曾漏嘴,难道是老父?
狐疑的目光直视张齐邱,而他也轻轻点头,道:“不错,正是你父告诉我的,而他是想以那宝物换人,我无能为力助他却又暗中觊觎宝物,所以只能在你父府门外暗中监视了。”
说到这里,上官宏图已经有八分相信了,毕竟那个秘密已经埋藏了十六年了,久的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张齐邱见上官宏图沉吟不语,便知道他心中自己的嫌疑已消了大半,遂趁热打铁道:“世侄仔细想一想吧,若乃父身亡,谁才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上官宏图心思电转,一个个竞争对手一闪而过,突然定格在一道虚影之上,恍然大悟的低喝道:“严庄!”
张齐邱抚颌微笑,误会解除就好,我张某人可不是谁都能敲闷棍的,这个黑锅我不背!
事情真相大白,上官宏图对张齐邱行了一个大礼,默默的转身离去。贺兰若等人也呆不住了,纷纷朝着杨勇抱拳后快步离去。
夜里走了半里地,到达置放马匹的山谷之中时,贺兰若突然出声道:“云兄,贺兰改日定登门造访,向云兄讨教一下虚云剑法的高招!”
众人煞是不解,却见虚云观老道云真子沉默不语,翻身上马,向诸位拱手道:“对不住了各位,只是张节帅与我颇有些交情,诸位高义,还请见谅!”
“山高水长,来日再会!”说完,云真子打马而过,竟是向着方才来时的路。
“啐!这个脑生反骨的家伙!”摸金校尉章发丘向着云真子的背影啐道,好似这一趟白走了就是因为他告密的缘故。
而断月刀周川芎,则是抱着手中的长刀静静的看着,随后向着四人拱手告别,亦是在此分道扬镳。
唯有黄沙门谷道天与章发丘跟在贺兰若和上官宏图身后,默默不语,眼睛里飘忽不定,夜色中驾马轻行,倒也难得沉静。
“走,去幽州!!”
蓦然,回过神的上官宏图大喝道,眼中亮眸如电,胸中意气愤懑难平!
马蹄声隆,四人快马如闪电般消失无踪,只听得那声声雷震,扣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