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家人,他是在我六岁时和我相遇的,我也很爱他。
这一切,就像一场故事。
我6岁时,我被家里人带到大街上,叫我等一会儿,有点事情要办,让我等着。但是过了好久都不见他回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们不要我了啊,是一个老头捡到了我,还记得他说,他当时只是去买菜,结果不巧遇到了我,他看我还小小的,觉得我很可怜,便把我捡了回来。
从此,我就有了另一个家,我和老头的家,老头也挺可怜的,60多岁了还是一个人,我想,还好有了我,不然一个人多孤独啊,老头长得很严厉,但他的脾气和气质确是慈爱的,这两种同时发生在一个老人身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小时候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但具老头所说,我小时候挺冷清的,整天板着张脸,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生气了。但是我有一个缺点就是在12岁之前很怕黑夜,怕鬼。老头也挺喜欢逗我的,我脸皮薄,不爱说话,几乎都是老头笑眯眯的,我红着眼睛瞪他,后面再塞给我几颗糖,这事就算完了。我很喜欢吃老头给的糖,市面上都没有买,我问老头,老头那是他自己做的,真好吃啊。可是老头是个小气鬼,平常只给我一颗糖。
我很好奇老头的名字,问他每次都说以后再告诉我,所以我就隔一段时间问一次,但每次都说以后再告诉我,我不知道多久才算是以后,所以我每天等啊等,盼望着以后。他给我起名叫穆青临,和他一个姓,我追问过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但是老头只说以后你就知道了,看啊,又是一个不知道多久的以后,老头真讨厌。
老头厨艺很不错,尤其是他做的桂花糕,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但每当他问我好吃吗,我总是说不好吃,老头始终是笑眯眯的。我最喜欢9到10月份,因为院子里有两棵桂花树,每年9到10月桂花盛开时,满院子的桂花香,还有老头做的桂花糕,我总是不亦乐乎。
就这样生活到了我18岁那年,我刚考上了清华医学系脑科学,以全省第四的成绩入学,老头当时知道时笑的合不拢嘴,眼睛都笑弯了,看着电视上我的采访,和在他面前的我和一堆招生老师,他开心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在假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太友好的事情,一个自称是我母亲的女人来到了我和老头的家。那是一个穿着昂贵的女人,保养得当,身后还有一个女儿,大概在上高一。她说她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我6岁之前,很少见到父母,偌大的家里通常只有我和佣人,所以我并不记得父母长什么样,当然我对此也并不关心,我的记忆里的父母向来不合,都在冷战,各自也有各自的爱人,他们互不喜欢,自然也不喜欢我。
我记不清过程了,只知道一阵嘈杂的话语声过后我拿到了两份亲子鉴定报告,另一份是和谁的呢,那当然是我的父亲,他也找上了我,也是他,亲自带我到街上抛弃我。他有一个儿子,挺好,我的父母都有孩子了。
我第一次见到老头骂人,脸都骂红了,眼里爆发出愤怒的火光,我还是跟着老头,在最后只记得那两个孩子一直在打量着我,恨不得把我盯出个洞来,我很不喜欢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直到我和老头坐车回去。
时间又过了很久,到我26岁刚上博士那年,老头生病了,是一种新型的脑癌,以现在的医学技术是不可能成功的,最多也只能缓减寿命的流失,得知消息时我楞了片刻,感到一阵莫名的荒谬,还有猛烈的恐慌感。但是老头这个人倒是不慌,说他反正也80多岁了,也活够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争吵,也是我除了刚出生以外的第一次哭,老头看见我通红的眼眶和流出的泪水,手忙脚乱的给我拿纸擦泪,我避开了,随后摔门而去,回想到这我后悔了,后悔为什么就这么走了。
从这之后,我就开始钻研这个新型的脑癌,没日没夜的研究,经常住宿在实验室,周边人和我的教授看不下去劝过我,我只是垂眼不语。
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老头,那是第一次失态,锁在房间里闭门不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描述不出来,一个最爱我和我最爱的家人在我最擅长的专业下逝世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无声的流泪。
在老头的葬礼上,我没邀请别人,也没有什么人一可邀请的,但总有些人不请而来,例如说那两个孩子,他们一言不发的跟在我身后,直至葬礼结束,我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要坐车回去,这时他们拦住了我,女孩欲言又止了半天,可能在想一个合适的称呼,男孩先开了口,他说父母得了重病,想要看我一眼,我拒绝了,对他们说没有什么好说的就走了,女孩还想叫住我,但我走的太快了,她没追上。
老头把他名下所有资产都传给了我,还留了一封遗书,我一直不敢翻开看,直到我28岁那年翻开了,那年我得了心里疾病,不能做手术了,我便就此结束了我的医学生涯,教授和周边人都在为我叹息,我也在为我哀叹。
我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信里的内容,信里说:青临,我很抱歉就这么走了,我知道你想留住我,但该走的还是得走,不要为我难过,我会在天上祝福你的,在此,我也回答你问我的问题,第一个是你说你名字的由来,我取名不好听,于是上网搜了一个寓意好的名字,青临:平步青云,玉树临风,哈哈,怎么样,不错吧,后面又陆陆续续写了很多,但里面没有回答他的名字,我以为是他忘了,虽然在16岁时我就知道了,但还是想要他亲自告诉我,直到我看到了落款,名字那写着:穆林楠,真好听啊。
老头是个小气鬼,我虽然怕鬼,但在12岁时就不害怕了,怎么他一次都不入我的梦,真讨厌,回忆到这就结束了,晚风把我吹清醒了,我才发现,哦,原来那不是我在回忆,是我在老头墓碑旁絮絮叨叨的说话啊,我怎么变成老头那个样子了呢,话真多,听到没,老头,你怎么不说话了?啊,原来早就走了啊,全是我在自言自语,啊,老头,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了,其实你做的桂花糕很好吃的……
我又说了很多,知道我说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老头,你记得接我,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刮起了风,不知道哪来的报纸吹到了我脸上,我看了一眼,上面有一行字最扎眼,是一个人手写的,上面写着“生活很美好,多看看世界”我笑了一声,觉得眼睛和鼻尖酸涩得要死,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滴落在报纸上,泪水晕染了字迹。
夜晚我躺在床上,没吃安眠药就沉沉的睡去,老头第一次来我的梦境里……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10岁那年,我躺在老头怀里,床边放着催眠曲,老头的手缓缓拍在我背上,哄我入睡。
老头,这次不说你小气鬼了。
32岁那年,没想到吧,老头,我还是坚持不住了,我在一个安静的夜晚睡去,再也没醒过来了,我恍惚间看到了老头,他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拿着桂花糕向我招手,我朝他快步走去……
我永远沉睡在了32岁这一年,在一个最令人心动的季节。老头,我知道你很孤独,所以我来陪你了,小气鬼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