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远打断李医生的话，不耐烦地从躺椅上坐起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真的有精神分裂……”

“不，你得的是另一种病……”

李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身体陷入沙发中。

“轻度的妄想症……”李医生继续说。

江远双捂着脸，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的另一个人格活的比我好……”

沙发上的李医生冷静地观察着病人的情绪。

“对现有生活的不满造成了压力，妄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另一个人格做着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然而你心里知道自己没有并没干那些事，为了合理化，你承认自己有精神分裂，却否认自己的妄想，这种心理排解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

“不！我不是妄想，我真的有精神分裂！”

江远的痛苦变成怒吼，那盯着李医生的双眼似乎要把对方碎尸万段。

“躁郁……妄想症的另一种临床表现。”

江远还想发难，但李医生的话却让他倔强地克制住了自己。

“我……不，另一个我，睡了我前女友的闺蜜……”

江远的身体在颤抖。

“你一直都对那位闺蜜有性幻想吗？”李医生合理地分析道。

江远无法否认。他的确曾经在和萧静的缠绵中，幻想自己在满足着张琦。然而，江远知道，在他清醒的意识里，他并不记得真的和张琦发生过关系。

江远把手机交给李医生……那里面，有“另一个他”和张琦发生关系的证据。

细致地读完了江远和萧静的微信记录，李医生眉头紧锁。萧静发过来的和张琦的聊天截图中，分明记录着的时间是两周前的周三晚上，不是造假。

李医生又点开江远和张琦的聊天信息。最晚的一条记录是半年前的……

“我和萧静分手了。”

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通信。这与张琦发给萧静的聊天记录不符……

“另一个我，在和张琦调情，而且两周前，我……他和张琦睡了……”江远说出来的时候，似乎预料到李医生会用“不想负责任”的说辞断定自己是妄想。

然而，李医生没有给江远预期中的反驳，而是走向自己的书桌。

几张照片，放到了江远面前。照片上的日期记录，就是两周前。

“我聘私家侦探跟踪了你……”看着江远不可思议的神情，李医生坦白道。

江远反复地翻看着照片，然而无论怎么翻，照片上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上班，下班，聚会，回家……一成不变，和江远有意识的记忆一模一样，没有意外。

“从一个月前你来我诊所的时候开始的……我并不是毫无根据地判断你是妄想症……”

“可是，聊天记录……”江远仍不死心

“你，你前女友或者她的闺蜜……其中有一个人在说谎。”

【二】

“这是最后一次了。”萧静坐在床边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静……别走。”江远从后面抱住萧静。

萧静挣脱江远的臂弯离开床边。她走向浴室，在化妆包里拿出那把江远家的钥匙放在洗手台的大理石上。

“这个……还给你。”

“静！相信我！我喜欢你！我没有和张琦不清楚！”江远从床上下来，堵在浴室的门口。

秋风从浴室的穿口掠进来，凉飕飕的。萧静双手摩擦着自己的双臂……

“我只是想好好告别……不要这样子……”

萧静看着江远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江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但是……但是……”萧静欲言又止。

江远把挂在墙边的浴袍拿下来，披在萧静的身上。

“萧静，那个不是我……”

“别这样……”

“真的不是，我……我证实给你看……相信我，我证实给你看！”

江远说着转身在房间里的柜子上翻找着什么。

“江远，事到如今，证实……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远并没有死心。他从柜子最里面找到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副手铐。

“江远……你……你想干什么……”

江远把手铐的一边锁在自己的手上，慢慢向萧静这边走来。

“静，相信我，我从头到尾喜欢的都是你。”

萧静的身体在发抖，她窃窃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失去平衡，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

“叮~~~~”

江远插在洗手台上充电的手机传来微信新消息的声音。

江远弯下身去，想要扶起萧静。

“别碰我！”

萧静蜷缩自己的身躯，瞳孔收缩的眼睛躲开江远的温柔的眼神。

“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在你身边的时候觉得恐惧，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恐惧……我不想再恐惧了……”

江远闭起双眼，仰起头颤抖着吸进一口气。

“我会证实给你看……我喜欢的人是你……你走吧。”

江远把手铐的另一头拷在了浴室挂毛巾的铁杆上，并让出空间示意萧静离去。

萧静夺门而去，沉重的关门声回响空荡的房子里。

当萧静回到车上的时候，她连续按了好几次门边的锁，才确认自己安全。眼泪划过脸庞，滴落在米白色的方向盘上，染出暗淡的痕迹。

“叮~~~~”

萧静乏力地划过手机屏幕，微信的屏幕跳出：

“静，我买了后天的机票。江远答应和我离开这里。也许这样大家都会好过一些。对不起，静，真的对不起。”

【三】

“江远！江远！……你听我说……”电话那头，李医生气急败坏地吼着。

“李医生，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了。”

颤抖，绝望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嘟~~~~！”

电话切断。

“妈的！要出人命！”

李医生驾车飞驰在高速上，他的目的地，是江远家。此时，一份资料压在一把手枪底下，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

江宅，主卧的浴室里。

拿着匕首的“江远”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远。

“江远啊江远，居然把自己拷在浴室里，真是省了我许多功夫……”

“江远”拿匕首轻轻划过江远的脸庞，皮肤表面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害我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的就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远怒视着眼前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停地拉扯着手上的手铐，妄想挣脱自己对自己的束缚。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你的二重身啊……”

传说，当你看到自己的二重身的时候，说明死亡，即将到来。

“不……应该说，我就是你，我才是真正的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远”眼中充满了自豪，也充满了鄙视。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然而对于“江远”的不屑，江远回之以更多的“不屑！”

“谁才是冒牌货！”

“江远”怒吼着，手中的匕首划过。血液在江远的胸前写成血红色的“一”字。

“即使杀了我，你还是成为不了我！呵呵呵……”

江远紧捂着胸前的伤口，血液从指尖不断流出。

“江远”接着一拳打在江远脸上。

“江远，你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每一分欲望，每一寸阴暗。我比你活得更真实……”

“江远”拿出一模一样的一款手机，架这江远的脖子让他看。

“你看啊，你说你喜欢跳伞，却一直不敢去！我已经跳过好几次了！”

“你十五岁那年溺水，从此懦弱的连泳池都不敢去。我呢，诗巴丹和丽贝岛都已经潜过了！”

“还有，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那个客户忽然回心转意和我们签单了？是我代替你去擦屁股的！”

“还有他，你记得吧，隔壁部门抢了你业绩的那个傻逼，你当时不是恨不得杀了他吗？我把他暴揍了一顿！”

“哦……对了……你大学四年的梦中情人，张琦……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在床上的样子有多迷人。而她其实一直喜欢你，只是你这个窝囊废居然和她闺蜜在一起了……不过没关系，我会给她幸福的。”

“江远”手机里的一张张照片，描述着江远关于生活的一切憧憬，他的那些渴望和希冀，全都被另一个他活生生地还原。

“你可以说我是冒牌货。但是你心里知道，我活的比你真实，我比你更像你！而你害怕我！”

“我不怕你！”

“你手上的手铐就是证据！你害怕着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所以你把自己锁在这里不是吗？”

“江远”的声音甚至比江远更洪亮。

“江远”放开江远，对着浴室里的镜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他的脸色红润，健康饱满。而拷在旁边江远，黑眼圈，红血丝还有下巴像野草一样的胡渣。

“你永远成为不了我……”

“江远”自我满足地欣赏了好一会，终于转过身来。

“我不要成为你。我要……超越你！”

“呲……”

银白色的匕首穿过江远的腹部，鲜血蔓延在浴室的地板上。江远失去意识。“江远”站在江远的血泊中，看着江远的生命一点点的流失，而自己仿佛一点点地在重生。

“江远！”

李医生冲进江远的房间，看见江远杀了江远。

“李医生！他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他要杀我？”

李医生立即拔出腰间的手枪，指着面前的江远。

“李医生，你……你干什么？”

“你再怎么装，也不会骗到我的。”

“李……”

“咻！”

扳机扣动。

“江远”的胸膛上多了一枚带着透明液体的针头，下一刻，他瞳孔放大，失去意识，重重地倒在江远的血泊中。

【四】

江远睁开眼睛的时候，萧静和张琦正趴在自己的病床前睡着了。

“来……来人……”

江远想要呼喊，但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身体的力气像被掏空一样。

张琦第一个醒了过来。

“江远……江远……你醒了！医生，医生……”

张琦冲出门外寻找医生。

萧静被张琦的呼喊吵醒。

“江远……你醒了……你……吓死我了。”

张琦领着医生回来的时候，萧静正握着江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张琦在机场等到飞机起飞，没有等来江远，却从萧静那里听说江远入院的消息，她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江远失血过多，幸亏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一番检查，江远已无大碍，医生叮嘱了多加休息就离开了。房间里剩下他们三人。

“水……我想喝水……”

“好，我去给你倒！”萧静准备起身去打水，江远却不愿放开她的手。

“别……别走……”

“静，你在这陪他吧，我去倒水。”张琦拿起一旁的水杯再次出了房间。在江远看不到的角落，两行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房间里，萧静任由江远抓住自己的手，眼泪也早已打湿了床上的被褥。

“李……李医生……找李医生……”

“你别担心，李医生已经来过了。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和小琦了。”

萧静说着，干脆坐上病床，搂着江远的脖子，大声哭了出来。

“江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痛苦……我还……我还……不过你放心。李医生说，你的病已经好了，你的另一个人格不会再出现了，以后我会好好和你在一起，我相信你，我以后都相信你。”

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江远放松下来，感受着萧静的温度。

【五】

六个月后……

李医生到办公室诊所的时候，桌面上放着江远和萧静在喜马拉雅山上拍摄的照片，还有从南极圈寄来的明信片：

“李医生，感谢你的治疗。我想我已经彻底摆脱了“他”的影响，我现在像重生了一样。我终于说服萧静和我一起开咖啡店了，到时候记得过来捧场哦，给你第一杯免费！”

李医生看着照片上的江远出了神，直到秘书的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李医生，林小姐回来复诊，已经在谈话室等着了。”

“好的，我马上过去。”

李医生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江远的档案。

档案中，除了江远的照片还有另外一些照片……

盖着“已销毁”三个字的照片里，装满液体的巨大试管里，蜷缩着一个成年人的身体。他的脸，和江远的一模一样。

李医生把江远的照片和明信片夹进档案里，照片的尺寸比较小，正好没把“抗社会焦虑克隆疗法”几个字遮住。

李医生重新锁好抽屉，离开办公室，往谈话室的地方走去。

李医生进来的时候，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少女已经躺在谈话室的躺椅上。

“李医生，我的父母和朋友都不相信我，但是我知道，我肯定有精神分裂。”

“不，林小姐，你得的，是另一种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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