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北京,并不算热,但是林在床上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燥热。被子踢了,又盖上,盖上又掀开,反反复复地折腾了好几回。邻床的两个病友也没睡着,一个十分钟起来上一趟厕所,另一个拿着手机躲出去打电话,10点多了还没回来。
让这个三个人如此不安的不是别的,就是剃头,剃光头。
林是去年剪的短发,头发剪短以后虽说轻省多了,也方便多了,可是,林还是下定决心要把长发再蓄起来,毕竟长发飘飘的优雅气质是短发无论如何也撑不起来的。
林是一个小学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起,林的右眼老是跳得停不下来,后来逐渐发展成了右脸颊、嘴角不自觉抽动。有时好好地跟人说着话,脸颊就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挤眉弄眼的样子,看得跟你说话的人一头雾水;有时上课的时候发作起来,只好背过身去,背对着学生缓一缓,等跳过后再转身过去,情绪和思路皆已不在,下一段从哪讲起,毫无头绪;特别是孩子犯了错误,原本一瞪眼就能解决的问题,还没等凌厉的目光扫过去,眼睛已跳得睁不开,只得作罢。虽说这不是什么伤人的病,但极其影响情绪,想说又无处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吃药、针灸、按摩,能用的方法都用了,但没看到有什么好转的迹象。而且随着得病时间的越来越长,林甚至出现了耳鸣、面部肌肉麻木等情况。
林听说北京有家医院能手术治疗这种病,于是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到了北京。到底是专科医院,在这里林发现和她有相同遭遇的患者不在少数,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手术治疗。专科医院的医生自然不是随便能约到的,期间又逢着疫情,一年多以后,林才终于跨进了这所著名医院的功能神经外科住院部。
巧的是林的室友,邻床的两位都和林是一样的问题,她们比林来得早,对这手术的了解也更多。
“哎,你知道吗?咱们开刀的时候要剃光头。”
“啥,剃光头?”林顿时懵了,回过神来又慌了。
“你不知道呀?昨天就那床的上去做手术的,剃了光头,又哭又笑的,可好玩了。”
好玩?林想象不出那好玩的样子,只知道她留长发的愿望,在本年度是无论如何都实现不了了。她给老公发信息,老公回了一句:“没事,我也剃个光头陪你。”可是这安慰的话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林的内心还是充满了不安。
后来,林每天晚饭后都能在楼道里碰到在剃头的人。有的被人围观,害羞地笑着;有的边剃边默默地留着泪;有的年轻的女孩子甚至对跑过来奚落她的孩子破口大骂……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哪个女孩子不把自己的头发、发型珍惜得就像自己的另一张脸。林不敢多看,瞧一眼就飞快地离开了。
进了住院部要做各种检查,又因为疫情的影响,北京的医院不让家属陪同或者探视,所以手术后的各种护理工作都落到了护士和护工的身上。一般手术后,都有三到四天的观察期,观察室床位有限,在这里住院的人平均都要等待7-8天的样子。一旦手术时间确定,就会有人在前一天晚饭后来给你剃头。剃完头也意味着离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当护士告知邻床两位大姐明天手术的时候,大姐高兴得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住了八天院,终于排上手术了,能不高兴吗?忙着收拾行李,忙着做进手术室的各项准备,忙着通知家属过来签字……一通忙碌以后,剃头的小伙子拿着单子来了。
大姐强作镇定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我开始剃了,我得给您剃个光头。我先给您推一遍,再用刮刀给您刮一遍。”小伙子例行告知。大姐笑笑:“知道了,知道了,你剃吧。”小伙子手起刀落,很快完成了推一遍的工作。大姐忍保持着笑容,但笑容已看得出勉强和僵硬。林不敢再看下去,偷偷躲回了病房,悄悄地戴上了口罩。她怕待会儿看到大姐亮光光的脑袋会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姐剃完了,摸着自己光光的脑袋自嘲着:“太亮了,我得把它藏起来。”说着快速打开包,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帽子,戴上了脑袋,也顾不上先去洗澡,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林,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躺着。林不敢说什么,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很快,另一位大姐也剃好了。两位大姐都没说啥,默默地又开始了整理。护士来查房,交代术前的要求,临走时,两位大姐不约而同地问护士要了两片安眠药。
林犹豫着,也想要一片,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就这样吧,什么不是修炼?光头也是,即使今夜可能又是一个无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