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九一八”,翻出来20年前写的一篇纪念衡阳抗战的文章。
20年前的自己,重温起来都觉得有些陌生。
87年前的故事,的确更有必要不断重提。
已是四月,寒风依然很任性,站在衡阳抗战博物馆的废墟上,满耳只有近旁新木上的鸟鸣。双手漫过长满青苔石狮,仿佛漫过层层历史的年轮,我走进了四四年那个阴霾的衡阳。
(一)
四四年的衡阳因为战火、鲜血、硝烟而尤为阴沉、郁闷。历史长河中平凡不过的四十七天里,衡阳上演的一幕又一幕竟然可以定位永恒。日本侵略者集结了中日战争以来最强大的一次兵力共五十一万人,在先后攻占洛阳、长沙后直扑衡阳。“三天攻占衡阳”,小日本口气真不小。
炸弹、炮弹、子弹如雨倾泻,四十七个日日夜夜,整个雁城淋湿在以生命为代价的弹雨里,壮死与偷生已无须选择。简简单单的一个“守”字,因为堆积了那么多肢体,因为漂流过那么浓的鲜血,因为有一万五千双悲愤的目光,而异常沉重。战争的间隙、灰尘起处,腾起多少不死的灵魂。
至于属于东洋人的“佐”们“郎”们,终于成了那些高贵灵魂的点缀。然不是每一次战役都以正义的张扬而告终,抗战四十几天后,衡阳沦陷。我不想去究其理由,因为牺牲掉的一万五千个英灵知道,那些该死且已死的“郎”们知道,至今的南岳忠烈祠前,还站着当时的四位将军。
(二)
有一名军人,没有被功颂千秋,在翻开《衡阳文史资料》之前,我对其一无所知。他就是方先觉。
有话说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回归历史,当我站在他的位置上,我才发现失败、投降有其本身的另一重含义。
敌人越来越近,城内弹尽粮绝,巷战已不可能,他向蒋介石和其他多方友军去电呼吁增援,回答他的只是空气中愈来愈浓的血腥。
四四年八月五日,那天的夜晚因为狼烟的弥漫而来得特别早,沉沉的暮霭,哭泣的湘江,所剩无几的官兵。他抱头、沉默,接着啜泣,接着嚎啕痛哭,紧接着是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哭声一片。此时,屋外的暮鸦叫得分外凄惨,是的,泪雨不是弹雨,它只能伤害自己,而被俘成了他人生中更深一层的伤害。
他最终还是逃了出来、在台湾的一家寺庙里出了家,没有了战火,没了有名利,一切都来得宁静。青灯下、佛像前,衡阳战死的万余名弟兄,总穿过木鱼声声来听他出击的将令:方军长,我深知你余生不曾宁静。
(三)
如果说忘记历史,我不承认,但当我站在衡阳抗战博物馆的废墟上,我无地自容——从来就不知道岳屏山下有这样一个历史的故地。我问过许多生长在衡阳的同学,他们也不知道。而今,当我急切地想重温它时,它只是用一片黄土和两座还未搬走的石狮静静等待我。“这儿是在重建吗?”我忍不住去问施工的工人,“听说这儿会有一排卡拉OK厅,上面是书画院。”回答的是一位中年人,大约与抗战博物馆同岁。
我想象着未来的金碧辉煌,忍不住多看看身边的石狮,它们太旧了,竟满身的青苔,下次来时,石狮还在吗?我有点不敢问自己。
任何战争,都以人民的伤亡为代价,人民的流离失所为结果,无辜的人总是被伤得最深,曾经为南京大屠杀中惨死的30万同胞泣零泪下,而翻开《衡阳抗战史》,熟悉的地名,目击者痛苦的回忆,一个个近得几乎伸手可及的名字和还未散尽的血腥,心仿佛被一点点地割开,那么真实而深切的痛,现在我才明白:和平的阳光很温暖,那是通过了先辈们鲜血净化的。
(四)
历史的那一页不曾沉默,站在那一页上的人民更不曾沉默。时至今日,当我站在衡阳抗战纪念碑前,我却陷人了深深的沉默。碑,静静地矗立着,连同现代人的爱情留言、征婚启事,连同纪念碑周围不语的花环。
真的忘记了吗?
不!纪念碑不曾忘记。它记得五十年前的泪与血,记得浑浊的呐喊和漫天的硝烟。且总在提醒活着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