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喊我的时候,我正在卧室的书桌旁看书。这之前隐隐约约听见客厅里她俩在说话,好像保姆在耐心解释药已经喝过了,可妈妈却非说没喝过。我正在预习《野性的呼唤》,准备明天给孩子们讲一讲,想着把第一页读完再过去劝劝妈妈,可没等我看完,保姆就喊我了。我赶快走出来,只见保姆阿姨站在桌子一边,手里拿着一个小碗,俩胳膊肘搁在餐桌上,上身前倾,满脸含笑面对着沙发上的妈妈。妈妈像往常一样斜歪在沙发上,两腿收起,半坐半躺,嘴唇紧闭,面色紧绷,平时就很严肃的脸色现在因生气更加严肃,胸脯还微微起伏,好像满腔怒火就要喷薄而出。保姆阿姨无奈地笑笑,说,吃过药了,你妈妈非说没吃,我说了几遍她不相信,我又拿着这个碗让人家看,说这是你喝药的碗,里面还有喝剩下的水,人家夺过碗来把水倒桌子上,扔过碗来……
啊!怎么能这样?我一边坐在妈妈身边,一边转身看着妈妈,拽过她的一只手抚摸着说,妈,咱喝过药了,不能再喝了!妈妈黑着脸,气呼呼地,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脏话都出来了:“不让你大吃药,想着你大不会说!”
“不是,妈,我照顾着你的时候,你也是经常说没吃药,是你自己记性不好,不是别人不让你吃药。”
妈妈不说话,只是呼呼地喘着粗气,看起来气得不轻。
我急忙搂住她的肩膀,一手从上往下抚摸她的胸口,为她顺气,一边说:“不敢生气,生气对你的身体不好。想想,阿姨为什么不让你吃药,又不是阿姨花钱买。不让你吃药对她有什么好处?你吃过药了,我都看见了……”
话还没说完呢,妈妈忽然挣脱开我的手,探身从桌上抓起药盒,啪地摔到我手上,身手敏捷,一点儿都不像个行动不便的病人。我的左手拇患指腱鞘炎好几个月了,一直拖着没去打封闭,眼看着慢慢好一点儿,现在被她这么一摔,吓得嘎巴一声卡顿到点头哈腰,生生地疼,半天抬不起头直不起身。我看着垂头丧气的大拇指先生,强压住心中的火,继续耐心劝解:“妈,你这是干啥?看看,你把我的手指打成啥了?那是药,怎么能喝了再喝,我们都是爱你,保护你,照顾你,不是想害你,你可不能这样,要得迫害妄想症了!”
这一劝不但没劝好,而且把她的火更加点旺了,她抓过我手中的药盒,抬起手臂,猛地又扔向保姆阿姨,保姆阿姨本能地一低头,盒子擦着阿姨的头飞向桌子靠墙的一边,当啷一声落在桌边,又弹起来,阿姨眼疾手快,赶快接住,好在盒子非常结实,这么摔来摔去居然还能禁闭双唇,滴水不漏,真是固执得可以。
妈妈也是固执得可以!
“你要怎么样?妈妈,你怎么能这样?这么胡搅蛮缠,要干嘛?”我实在没有办法,沉下脸来,神情严肃,厉声呵斥。
这一吼起了点作用,妈妈直起身,把脚从沙发上移到地板上,坐直上身,面色缓和了一些,但依然怒目看向阿姨。
我实在怕她一个病人,本来身体就有病,再气坏了可了不得,于是又换了语气,开始顺着她说好话:“妈,药少吃一次没事,吃多了可不好。今天不管吃没有,都不吃了。明天开始,我负责你的药好不好?”
“嗯。”妈妈嗓子眼和鼻子孔一起发出这个音,背往沙发上一靠,神情松弛下来。
“那我去里面看书了昂?”继续好言请求。
“……”看看我,无语。
“问你呢,我去里面卧室看书,好不好?”
“……”转头看看我,还是不说话。
“你把书拿出来,坐跟前看吧!”保姆阿姨说。
“阿姨,你可不敢生气,别跟她计较,她病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看见保姆阿姨失落委屈无奈的样子,我赶快又安慰她。
“嗯。”保姆也和我妈一样矜持,低低哼一声,坐对面椅子上,埋头划拉手机,抖音视频一个个往上翻,光影闪烁。
我叹口气,又拿起药盒,把六种药每样都数够五粒留下,其余的捏出来放在切药器里拿到卧室,抬手踮脚把它放在书桌上面的高台上,转身回客厅,拿起药盒让妈妈看:
“现在每样都是五粒,你看好了,我明天负责你的药,怎么样?”
“嗯。”很满意的一声。
拿着书,坐妈妈身边沙发上,但脑子烦乱,哪能看进去。
阿姨起身,走进卧室。
客厅里就我和妈妈,我低头捧书,装作看得很入迷,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抬起头,伸长着脖子朝卧室里看。不知她心里怎么想,我想会不会是得意?
我起身走到卧室找到保姆阿姨,她和衣躺在床上,见我进来,赶忙坐起来。我说:“阿姨,别跟她计较,不生气的昂。”她轻轻叹一口气,似有哽咽之声,说:“这是你在这儿看见了,要是你不在,不知要怎么想呢,说不清了!”
“哪能,我知道我妈,她老是在吃药上忘记,从来没有没吃说吃过了,总是吃过后说没吃,可能太紧张,总担心不吃药会加重病情……你别生气啊……”
她默默点点头。
我转身回自己卧室看书,干脆把她俩都扔一边。
紧接着,听到保姆阿姨出来温柔地问妈妈,喝奶吧?我去给你热奶。
喝完奶,又端来洗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