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开口念一声,抬手落笔十画。很简单的一个字,却上上下下、久久远远牵绊了中国人几千个年头。
古人用“三过而不入家门”来形容敬业和担当,也用“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来描述时过境迁、人老珠黄的世事流动恒定不改之理。
而我说到家,想到的是家里摆满花草的阳台,铁丝上系着晾干的腊肉香肠,唠唠叨叨忙前忙后做着家务活的妈妈,阳台坐着美美地吸着香烟晒着太阳的爸爸,还有嘻嘻哈哈跟在自己屁股后边的弟弟。
小时候我们搬过很多次家,到现在我都还能清楚记得哪一年搬的家,在那个地方住了多久,遇见了哪些人,又有哪些人直到现在还陪伴着我,形形色色的人来到我的身边,陪伴了我一段时间,似乎是完成了神交与他们的使命,转眼就消失不见,找寻不得。
不同的人带着善意和温暖来到你的身边,他们陪伴着你度过生命的一段日子,然而他们总是要离去了,微笑着谢绝你的挽留,决绝的转身离去。你望着他们的背影在落日的余晖下越拉越长,讷讷的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印刻下了那片黄昏下烟花般灿烂的晚霞,和那些比烟花还寂寞的背影。
幼时四五岁的时候,家在偏僻的小村里,入读的幼儿园在几座大山外的小镇上。山路绵延冗长,也没有铺上坚硬的水泥,一到下雨便泥泞难行。
农村那会儿孩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家长也就不再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了,因为家里有那么多的农活要忙。所以天不亮我跟我表哥和表妹便背上书包,拿着电筒从家里出发往学校走去。小孩子走路慢,一段山路我们要走上一个小时左右,路途中往往是我哥走最前,我走最后面,把小表妹牢牢护在中间,昏暗光亮中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
刚开始的时候也会哭着闹着要妈妈送我,但那会儿家里农田劳务每天都得人去拾掇,家里喂养的家禽也得喂养照顾,妈妈哪能抽出身来,所以我们约定,要妈妈站在门前最高的那块山头看着我们一路走下去,最开始我每走几步总要回头看看妈妈还在不在,走远了看不见妈妈了,我就会伤心的哭起来,这时候就会听到妈妈在遥远的山头大声的说:儿子,继续往前走,妈妈还在这儿呢。 于是乎又抹干眼泪,几步一回头的看向一片绿意葱葱的山林。
渐渐地,我就能大胆的不回头走下去,因为我知道妈妈总是在那儿,在遥远的最高的那块儿山头,我看不见她,但妈妈能看见我,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我总相信遥远的某处有一双温柔亲切的目光望着我,给予我力量和鼓励。
现在跟朋友提起来我也总是很自豪的告诉他们我是个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我自豪因为我感谢那段时光,感谢那个土里土气小不点的我,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我老是能看到那时候行走在昏暗山路里的小不点回头冲我露出一口大白牙,然后转身抬头挺胸大步走去。或是抬头望向高耸似乎不可及的山顶,仿佛就能看见我的妈妈站在那里,视线温柔聚焦在我的身上,鼓励我继续前进,继续攀登。
感谢那时候的自己,感谢妈妈,让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我能踏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儿,翻越一丛又一丛的荆棘和一座又一座的高峰。
现在我想对妈妈说:妈,谢谢你,要天天开开心心的,在家照顾好自己,儿行千里不仅妈妈担忧着,千里外的儿子也时刻惦记着妈妈。
虽然家里最凶的是妈妈,因为妈妈话很多而且大嗓门,但是心底最敬畏和害怕的却是话没有妈妈多嗓门也没妈妈大的爸爸。小时候惹得爸爸生气了,他就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然后我也倔强的回看着他,但是撑不过几秒,我便会默默流下眼泪,输掉了这场父子间的对峙。
年轻时候的爸爸留着浓密的胡子和一头清爽简单的平头发型,头发根根向天立,整齐坚硬的发丝就像一柄一柄锋利的小刀,坚定的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小时候我总爱坐在爸爸肩头,手扶在爸爸的头上,每次我都要抱怨爸爸的头发怎么怎么扎手,但是每次笑嘻嘻地紧紧抓住爸爸的头发不肯松开。
爸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敬佩的男人。也是我心里的高山和榜样。作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没有上过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乡下小子,我爸爸拥有乡村野草一样的活力和韧性。没有知识和技术,就踏踏实实跟在师傅后面学,拿极少的工资干着最辛苦的活儿;没有人脉和门路,就微笑谄媚敬着酒,一杯一杯灌下肚。我见过半夜才从外面应酬回来在厕所吐得天翻地覆、面色苍白的爸爸喷吐着酒气对我妈说,老婆,今天那某某经理怎么就这么难应付呢?但是那时候爸爸也没有哭泣没有颓然倒下,在我眼中我看到的不是不得志的失败者,而是一株风吹着雨淋着却怎么也没折断的野草,一株疯了一样吸取着土壤的养分,把根狠狠地扎进大地的最深处的野草。
这就是我的爸爸,一株乡村随处可见的平凡渺小的野草,一座深入云端千丈重万钧的山峰、我心中坚韧不倒的榜样,我的爸爸。
现在我想对爸爸说:爸,现在的难关都不算什么,一定能坚持下去,但是累了也要偶尔停下来歇一歇,留得青山在,才会不怕没有柴烧。
这就是我的家,有爸爸和妈妈还有可爱的弟弟陪伴。
无论走到哪里,也不论贫穷还是富贵,家都是家,紧紧地把我们连接在一起,血浓于水的情感和牵绊,永远都不会变,一如既往的温暖和亲切。
天塌下来,你们就是我寂寞天地中的大英雄。
天暗下来,你们就是光。
作于二零一六年三月二十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