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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小阳和马大力在单位吸烟室抽烟。向来咋咋呼呼的牛小阳，今天显得有些沉默。
他像个闷葫芦似的一声不吭，只是自顾自地抽烟，就连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蒂都肯不放过。
匆忙地猛吸了最后两口后，才把手里烟头用力地把丢进烟灰缸里。周围人口若悬河的话题他也懒得插嘴，他却又不想去干活，就默默地坐在条凳上一言不发。
这时，马大力在聊天中腾出一丝间隙，用力地拍了下牛小阳的肩膀语气调侃地说：
“小牛，今天咋滴啦，失声啦你！”
牛小阳毫不迟疑地说：
“苹果甜吗？”
听到牛小阳的话，马大力和旁边其他几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马大力兴致勃勃地说：
“咱们这次发的苹果不错啊，看起来是一等果。”
朱长青像看白吃一样看了马大力一眼说：
“一等果啊！你有没有看到箱子底下的那一层，都是小的二等果呢子”
马大力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大声地嚷道：
“嘿！看什么看！我一个大老爷们又不喜欢吃那玩意儿。抱回家时往地上一放，儿子儿媳想怎么样处理就是他们的事了。”
他们几人争论苹果时，又不知不觉中把牛小阳给忽略了。
这时杨二强接过话茬说道：
“哎，说起来就让人来气。我拿回家倒是看了，一共二十四个苹果，都是红富士。分两层装在纸箱子里面，上面的一层又大又红，下面的一层就小了一点成色还不好，肯定是二等果子。”
马大力听了后不以为然的说：
“给你你就拿着，费什么话啊！不拿白不拿。只要给你，管他是什么呢，拿走完事。”
说完只之后他还腼腆的笑了笑。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接近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长得十分魁梧。也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也可能是长期操作机床的缘故，他腰挺的很直，座在哪里看去来却业已是驮背了。
也许，有人会好奇操作机床怎么会驼背呢?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像马大力这样的老骨头，不知把多少光阴耗在那些机床上了。
他在那里一站就是数小时，白天上班八小时然后晚上加班，周末加班，大多数时间都是弓着腰干活。在生产任务忙时，几个月的生活都是两点一线。除了睡觉的那几个小时，吃喝拉撒都在车间里，他的活动范围都不会超过厂区周围三公里。经过常年累月的弓腰干活，习惯成自然那肩膀部位就驮了起来。
马大力那浓眉大眼的样子，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一个帅哥。然而他此刻的一笑，却带着几分羞涩地扭捏，看起来带十分滑稽。
朱长青和杨二强到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们两深以为然的同时点头示意道：
“对对对！”
“苹果甜吗？”
牛小阳的声音又问非所答的说道。
看到牛小阳那一脸严肃的样子，三人同时哄堂大笑。一阵调侃的笑骂过后朱长青略做调整说道：
“你说咱们这苟经理，每次发个葡萄苹果啥的，还要把工作情绪带着上纲上线。他这在班组长会上质问大家瓜甜不甜的事，都成了单位的一个过不去的梗了。好像施舍了多大恩慧似的！”
“你快别说了，要传到他耳朵里你就惨了！”
这时，马大力说：
“就你胆小！现在公司一百八十号人，有几个人对苟经理和殷总的所做所为满意啊！他们把单位的活转包出去，就算被外面的厂子干废了，他们还要把大家骂个狗血淋头。完了还乖乖给人家把料补上去了……”
“你也不看外面的那厂子谁开的啊！殷总他敢吗？”
杨二强最后又神神秘秘地补充了一句说道。
这时一直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张学军把手机放在裤兜里，起身说道：
“别聊了，小心你们几个的精神文明奖啥的都不保了！哈哈哈……干活去了。”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会的出门走了。杨二强扶了扶厚厚的眼睛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说道：
“有活干就是好啊，不像咱这无所事事的易熬日子，要不来上班吧，他还扣工资！”
他刚说完这句话，马大力和牛小阳也起身走了。杨二强刚打算拿出手机刷视频，这时高建峰与何小民端着水杯愁眉苦脸的走进了吸烟室。
这是一家国字头制造企业的加工车间，里面都是一些老旧的普通机床，但他还在这家公司承担着重要的加工任务。在这里，一些师傅干了大半辈子，这种机床在他们手上还是能出一些“瓷器活”的。只是现在好像没什么用了！因为很多人都面临着没事可做的状态。
他们这些普通员工很矛盾，机床都是手动加工零件，只要运转起来时刻就离不开人。但是都是血肉之躯，时间长了难免要休息，毕竟谁也不可能连续加工四小时不累，况且这常年累月的也很是煎熬。
工作现场不让抽烟，于是单位就有了这间吸烟室。当然这里也是本车间员工歇息聊天，吹牛打屁的重要场所，同时也是各种小道消息的集散地。
高建华与何小明在靠窗的条凳上一坐下来，高建峰就掏出烟给三人让烟。他们每天互相发烟都已经习惯了，何小明也不客气直接拿过点上。于是房间浑浊的空气里，烟雾又变得浓了几分。
何小明吐了口烟雾问道：
“高哥，这个月工时挣够了吧！”
高建华一手夹着烟一手端起不锈钢杯子喝了一口茶说道：
“这个月加了几天班应该够了吧！”
杨二强像是受到了点刺激，酸酸地说道：
“还是你们好啊！有班加，我们每天来都这样呆着，不来上班又不行。来了却没事干，真他码的着气！”
何小明个头不高，四十五岁出头的年纪。可是他满面浓密的胡茬再配合那一头即将秃顶的卷发，看起来颓废而落寞。他愤愤不平地说道：
“别说你是闲着，我还天天有活干呢，也都挣不够二百四十六个工时，每月还要是被扣钱呢！”
“这不算啥，听说王捷上个月有一项活干了十五天，光加班费挣了两百五！可是到头来才五十六个工时。最搞笑的是，月底发工资时还扣了他四百块钱的绩效。”
杨二强似乎忘了他刚才的烦劳，唾沫横飞地说道。那一刻，他红扑扑脸上那副厚墩墩的眼镜，似乎都要被他丰富的表情折腾得招架不住了。
高建华笑着插嘴道：
“咱们三块钱的加班费，那得加多久才能混够个二百五啊！曾经的车间骨干啊，咋也混成这样了?”
何小明习惯性的一声哀叹说道：
“还是这马大力与牛小阳厉害，每个月都能挣一千工时呢！你们知不知道，马大力昨晚上加班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家，他说自己六点就起床了。今天早上来上班时还来得特别早呢？”
“那两个啊，你再说他们什么呢！高温假放十五天的假，人家能加十六天的班。你怎么卷得过人家呢！”
“他们要把活干完，不给别人留活路啊！”杨二强后面一句话激动得有点酸。
高建华神秘一笑说道：
“不是加班的把活干完了，咱们的好多活殷总都外包了。留下的一点都是边角料，他还说咱们普车加工能力不行，达不到客户要求。”
“啊，外面加工能力强，那么咱每次外包的活为什么都交不出去，最后还不是要拿到我们这里返修呢？数控机床也不是万能的吧！再说咱们厂不也有精密数控车间吗？”
朱长青幽幽地说：
“你们怎么总说外面呢？大家就不要多说了，以免若火上身。外面的那位……难道你们不知道殷总，是怎么爬到今天的位置的吗？”
刚走进门的牛小阳气愤地说道。
“当干儿子呗！别说你们哪个不知道啊！”
说完这句，他刚拿出烟要抽，高建华说：
“小牛，听说那天苟经理又收拾王捷呢！为啥啊？”
高建华比马大力年纪还大两岁，他叫牛小阳小牛倒是没什么不妥 ，所以牛小阳也默然接受了。
“为啥！一个一米多的薄板，要求加工成直径一米的圆环零件，精度要在零点零二毫米。”
王捷说数控铣床达不到这个精度要求。苟经理说殷总要他想办法，必须按时间加工完！王捷说真干不了，数控铣床铣削高精度的圆形零件是达不到要求的，它加工的圆如果放大了就是个多边形，这是机床本身结构决定的和技术无关。咱们的车床行程还不够……
结果苟经理当场发飙。他说殷总安排的必须得想办法解决，要不当什么技术骨干……”
高建华这时看了一眼坐在牛小阳旁边的马大力说：
“老马能干啊，你可是多少年的老劳模啊。”
马大力像触电一般浑身一索，随即大声说：
“滚犊子！你不是病啊！有本事你干去啊！那东西是这些设备上干的活吗？这些常识性问题啊，这个苟经理屁事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拿殷总威胁我们。昨天晚上还让我们干到凌晨两点才回家的，真的要人命啊！”
何小明站起来慢慢地扭了扭腰，用双手在后腰一边捶打一边说：
“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两是亲戚啥事都相互兜着，就可怜了我们这些下苦人啊！不过话说回来，老马你不还是乖乖的干到两点了吗？现在再说那些没用的干啥呢？”
“领导说昨天晚上要干完，我也没辙啊！怎么办，难道要和王捷一样被处处针对，经常穿小鞋那样好受啊?我这都要退休的人了，至于吗？”
马大力忽然耷拉个脑袋故作无奈的说道。
“得，干活去了。挣不到工时要被扣钱呢？这六百块起步的扣钱代价太大，我可承受不起啊！”
何小明转身刚要离开，忽然有回头高建华说：
“高哥，下班不要忘了取你的苹果，你那箱苹果还在我家里呢？”
高建华随即问道：
“苹果啊！真好，我还打算去买呢？这下省了。对了，苹果甜吗？”
“甜，红富士口感不错！”
大家的话题又要兴致勃勃地回到苹果上了，牛小阳看着几人认真地说道：
“苹果不错，我有一箱还没开封三百元转让，大家有没有兴趣。”
说这话时牛小阳郑重其事，他一头稀稀疏疏的头发油光锃亮，圆圆的脸上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盯着在场的众人。上嘴唇左边那颗往日里活跃的黑肉瘤也陡然安静下来了。
见大家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谁也没想到牛小阳突然一笑，嘲弄的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三百块钱贵吗？殷总他买给大家你们不是很开心吗？”
马大力听说：
“去去去，单位发的个福利你还挑三拣四，只要发都是好东西！”
牛小阳说：
“老马，你傻了吧！我们这三四个月，每人被扣三百多块钱你不知道啊！工资都发不全还要什么福利啊！还说什么任务没完成，真他娘的可以！”
杨二强气愤的说：
“何止于三百块啊！有些人一个月凑不够工时扣九百多……”
“听说发苹果时，前几天调走的小李都没有呢？”
高建华喝了口茶说道。
众人开始转移话题，说去年冬天小李怎么在周末加班扫雪时摔伤了胳膊。不能干活怎么被扣钱……七嘴八舌的讲着别人的故事，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遭遇。只是几分钟后不知谁说了一句，“现在大环境不好外面更难混，我们这里最起码稳定点。”
然后大家各种唏嘘几着干活去了。杨二强也站起来，他心想五看看有没有任务分配到他。刚走出吸烟室的门他看到殷仁美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说：
“好的，领导。……是是是……恩嗯嗯，请您放心领导，都是好东西，大家都很喜欢……呵呵，让您费心了……哎！老领导，我这边发过去的材料合适吗？奥没事，我再发几块过去，小事情……哎！……好的，好的。”
这时他挂了电话，身体陡然间变得挺拔伟岸，西装革履一尘不染看起来很是精神。然后他一脸严肃的快步走进车间大门，杨二强准备好了台词想上前去打招呼，可是殷仁美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好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
“殷总，咱们发的福利大家都很喜欢，都说苹果很甜！老领导有没有再关心这事呢？”
苟经理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圆润，咋一听怎么还有几分温柔的错觉，与他平时看起来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已经汇报完了，你就不要操心了。对了！你有没有给杨超说一下，昨晚上加班摔伤的事就不要报工伤了，对单位印象不好。”
殷仁美气哼哼地说。
“我已转达了你的意思，就看他怎么想了。殷总你放心，这是我一直关注着，下午我让韩鑫拿一箱苹果去看一下，当面问一下杨超 。胳膊断了总会长好的，他要用长远的眼光看问题啊！有些时候站位是要有高度的。”
苟经理说话之时他们已经到了办工室，他一边说话一边熟练地接过包，迅速的给殷仁美拉过椅子，再赶忙去泡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