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心
2022年快放暑假时，方夕第一次向王经表白。说是第一次，因为她后来不止一次向他表白。
一天放学后，王经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扭头，看到微微低头的方夕。被他一看，方夕的头坠得更低，两只手扣在一起，左手拇指不停地揉搓着右手拇指。
“有事吗？”王经见她一直不说话，就开口问了一句。
方夕总算结结巴巴地说：“王经，我，我，我，嗯，我，我喜欢你。”
王经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只见她梳着毛毛躁躁的马尾辫，油腻的刘海儿混着汗水黏合成几缕贴在额头上，校服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污渍，脚上白色的耐克凉鞋已脏成灰色，脚趾头上的指甲盖过长地向前张开着，指甲盖里包裹着黑色的污泥，那是人身体生出的污泥，是这个时代城里人罕见的产物。
王经忍不住发出一声“草”，他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冷冷地对方夕说：“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去跟一个人表白。还有，小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
说完，王经快步从方夕身旁走过。
方夕脸火辣辣地烫着，她迟钝地站了很久，方才像明白了一个道理似地心想，明明13岁的人，心怎么像31岁。
跟方夕一样，王经在班上也是独行侠，不过与方夕的独来独往不同的是，方夕是因为被排挤而不得不独，而王经是本身就很独。他不喜交友，孤冷傲慢，极少讲话，始终如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这样的人原本该不招人喜欢的，但王经是学霸，他几乎每次大考成绩都是年级第一，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宠儿。在学校，成绩像是包治百病，王经独行侠行为在同学们眼中也变成了酷，年级有不少女生明着暗着喜欢着他。
王经认为自己生来就是孤独的人，所以他才成为孤儿。
虽然小时候会羡慕其他小朋友有爸爸妈妈，但自从上学后，发现周围的同学离开学校后，还总是被父母带着去参加各种各样的补习班兴趣班时，他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爸爸妈妈也挺好。
王经父母在2012年时，自驾去西藏旅游时，车子不慎摔入悬崖，再也没能回来，那时王经才两岁多。
姥姥姥爷对他撒手不管，王经由独身多年的爷爷抚养长大。
爷孙两人靠低保过日，爷爷又体弱多病，需要把大部分钱用来买药看病，所以王经从小穿的衣服鞋子都是从居委会领来的旧物，作为2010年出生的人，有时他连肉都吃不起，这恐怕是同龄人难以想象的事。
比起贫穷的痛苦，爷爷易怒古怪的脾气才最令王经煎熬。王经自记事起就负责照料爷爷的身体，身体好照料，但爷爷的情绪实在难照料。做久了爷爷的出气筒，他渐渐对爷爷突然爆发的谩骂殴打失去了感觉。
爷爷常说：“你爸妈在的时候，我脾气很好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赶到谁身上，脾气也会变差。”
后来爷爷得了白血病，面对高额的治疗费，爷爷拒绝住院治疗，爷爷说：“我这把年纪花这个钱也浪费。”
王经虽然是爷爷的出气筒，但他非常恐惧会失去爷爷，有天他抱着爷爷说：“爷爷，咱们把房子卖了，去看你的病。”
爷爷猛地冲王经脑袋就是一巴掌：“蠢娃，房子卖了，你怎么办？爷爷也就能给你留套房子了。”从此，爷爷不许他再提住院治疗的事。
渐渐地，突发高热、意识混浊、极度疼痛等症状，渐渐把爷爷折磨成一把枯柴，他常喃喃嘶哑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快死吧，快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所以当爷爷真的死了的时候，王经是有一点轻松感的。
王经很快走到一个只立着几座旧楼的小区门口，他家离学校不远。
楼洞口有一排锈迹斑斑的信箱，早就不写信的年代，信箱却还固执地立在各个楼洞口。前两年信箱还可以起到接收各种小广告的功能，虽然信箱的主人极少开箱去看一张张大折页小折页，但亲自或雇人用手一张张投递折页广告的过程多少是给商家带来些许期待的。2022年，纸媒广告的时代算是彻底消失了，连电梯海报都变成了动态的图像。
电子广告一旦投递就会迅速知道阅读量多少，以及传播效果如何，容不得商家再有什么幻想的空间了。
王经读幼儿园时，有段时间，他总以为可以从自己家那个小小信箱中会取出爸爸妈妈从天堂写给自己的信，如今，他早就遗忘了这段记忆。
王经打开房门，走进空荡荡的家，一屁股坐进陈旧的木质沙发椅。
爷爷离开后，王经扔掉了老人家收集的各种破烂杂物，只留下爷爷的个人用品。旧房子虽然只有60多平米，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大的可以了。家里虽然家具陈旧，但被王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总是一个人在家，做卫生倒成了打发无聊时光的一种方式。
他向右扭头瞥一眼窗外的晚霞，孤独的太阳正像一颗巨大的蛋黄一样挂在空寂的天空。当王经收回眼神的时候，他的眼睛像被魔力吸住一般盯在了窗户旁边的一块空地，他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个画面……
几秒钟后，他总算转回脖子，看向沙发对面墙物品柜上的爷爷的遗照，他眉头微微皱在一起，眼睛睁大了些，透出一股阴冷的忧伤。
不知过了多久，王经对着照片开口问了一句话：“爷爷，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然后，他背脊一阵发凉，这是他很熟悉的感觉。
又过了一会，他重新将目光移向窗外。太阳已离开，留下天空独自寂寥。
夜幕降临。
王经站起来，缓缓走到爷爷的照片前，双手拿起照片看了一会，然后拿着它走到沙发椅旁边红色老旧的书柜旁。
他把爷爷的照片关进了书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