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这样悲观的活着。
在春天的微风中嫩叶抽芽的时候,江上波浪在霓虹照射下色彩斑斓的时候,躺在床上看一部电视剧的时候,抬头看向深沉的天空的时候……
我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悲观,像被人突然勒住了咽喉,又想反抗,又想顺从。我甚至搞不清这悲观的缘起,它总是汹涌而来,又如抽丝般散去。
在四月,一切都如此明朗的时节,我感到自己却像深秋的野草般任风摇晃。我想伸手拽住什么,想说什么,却终究是两手空空,哑口无言。
这些悲观与无望尤其在想起母亲这辛劳的一生时,变得极为浓烈。我知道,母亲终究有一天会因我而悲痛欲绝。而眼下,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知道爱是无法被回报的。
只有母亲还会问我,这几天有没有拉肚子?你的被子要拿出去晒一晒哟。但即便这样,我忽而想起,她几天前和我说起她的牙疼的厉害,疼的吃不下去东西,当时我好像未做回应。想起这些,我冒出一身冷汗,赶忙去问她,牙疼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她说还没有去看,那颗牙估计是保不住了。我让她去医院拔掉,她说明天去。
但是,明天我要上班,我没有时间陪她去,没有时间帮她付钱。我想起小时候,母亲一次又一次带着我,我坐在她摩托车后座上,到处求仙问药的情境。
她只要打听到哪里有“神医”都要带我去,我们有时候要骑很久的车,一路上不断的问别人去往“神医”家的路。母亲还会带我去各大医院,无论她有多忙,无论她怎么看我的“病”。我的悲观从小使然,我总是觉得我会立刻死掉,所以我总是患病,总是萎靡不振。母亲一次次无奈的载着我去求医,去找萨满,去庙里祈愿,又去还愿…
无数个深夜,我们按照萨满所吩咐的去荒郊野外给鬼神“送礼”,求他们谅解我的鲁莽或过错。母亲从没有表达过她的厌烦,可我也没有停止过这不可救药的悲观。
我本打算今天回去看她,可她告诉我她不在家,她去干活了。她还是这么富有生命力,这么乐观而勤奋,从不知道什么是多愁善感,什么是悲观。她不会为了和我见一面而停止自己的活计。不过,就算她没有外出谋活,便是为我操劳罢了。我回去看她,她忙前忙后做吃做喝,而我呢,吃干抹净,转身就走了。我有时候想帮她洗碗,她说搞得一身油,不要弄!
母亲现在年纪逐渐大了,好像更加被灶台束缚。母亲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厨房和做饭的人,她年轻时总是因为做饭而和父亲争吵。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某种自恋,我发现母亲给我做饭时却那样的开心。即便她一口不吃,她很疲惫,她刚坐完了车头还有点晕,还是愿意给我做饭。有时候,我也陷入了享受这种偏爱,我当然也可以做,或者根本不饿,但我喜欢母亲给我做饭。母亲做的饭我总是要多吃,无论她做什么。也因此,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小胖子。但我深知,我从不是一个贪嘴的人。
可是像《苦尽柑来遇见你》的女主吴爱纯那样,年幼时励志要读书,要去首尔,要远离灶台,要追寻自己的梦想,最终却一一回归这些自己所摈弃的生活。
母亲的一生好像也是爱纯的一生,唯一的差别是爱纯有一个无条件爱她的丈夫,可以让她在沉重的人世间,感受清纯的爱,以化解无力的悲哀。而这一点,母亲好像从来也都不需要,她就像站在四季里的一株青松,任风吹雨打,日晒雪埋,都那样坚挺的站着,不需要帮助,不需要安慰似的站着。
母亲甚至也不会安慰别人,也不会真正的理解别人。每次回老家看外婆,她都凶巴巴的,对外婆的一切好像都不满。外婆在所有人的面前都很坦然,唯有面对母亲时会战战兢兢。然后我又会像母亲对待她的母亲那样批评她,她也完全听不得进去,只是一味的抱怨外婆不爱干净,不够勤劳,不爱操心等等。我多希望母亲从容一点,让她的76岁的母亲按她喜欢的方式生活,而不是按照母亲的意念生活。因为我希望,我的母亲以她想要的活法去活,而不要为了我而掩埋自己。
母亲留给我的印象总是忙碌,就像爱纯的母亲那样,一刻不得闲的忙碌。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散步,而母亲是绝不能理解散步的乐趣的。但年龄到55岁的母亲,突然也开始慢下来了。
前些日子的一天晚饭后,她说:“吃的有点多,我们下去走一会吧。”其实,我当时吃了饭是准备离开的,听见母亲说要散步,我便陪她在楼下的马路边走了一圈再离开。上周周末,我回家和她吃了饭后就躺在床上休息,好一会没有听见她弄出动静,就跑去她房里看她在做什么。却发现母亲坐在床上,带着老花镜正在看电视剧(还是她最爱的题材——谍战片),甚至还为此开通了优酷会员。我看后会心的笑了,也迅速感知到母亲也真的不再年轻了,她的心和身体都可见的苍老了下去,大不如从前了。
而越是如此,我的悲观便毫无缓解的迹象。有时候我想,如果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该怎么办呢?我自私的以为没有了母亲,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来爱我这样一个古怪的人了。只有母亲不在乎我的古怪,不问,也不关注我的古怪。她只是按照母亲方式爱我,她不关注我的内心,因此她的爱也不被我的外在与内在打扰。
有时候,我也希望母亲离开这个世界。母亲离开了,我就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我会变得轻飘飘的,可以像蒲公英那样随风飘荡,落在哪里都可以,永远漂浮下去也可以。现在,只有母亲是我的根,这根绵延的很长很长很长,长到叶与根见一面都有些困难的地步。
其实,在写下第一行文字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过会写到母亲。我原本只是想表达对无可救药的悲观的厌倦和困惑,而母亲突然出现在那里,她忙碌的身躯和尖利的嗓音就在眼前,在耳际。她拉着我往回走,一言不发的往回走。
我无数次想去母亲身边和她说我的痛苦,但见到了她,我又只字不能提。她像是没有烦恼那样生活着,我怎能卸载我的悲观注入她明亮的灵魂?如果母亲有烦恼,那一定是我泄露出去的痛苦,烫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