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竹褪去剑芒,徐吴道凝视着那个仍缭绕着丝丝缕缕雷电的大坑,久久发呆。十甲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四散碎裂、毫无生机的龟甲。
他的思绪仍沉浸在那巨大的冲击中,无法自拔。清晨时分,他们还把酒言欢,畅谈人生,可转瞬之间,便已天人永隔。徐吴道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进石台。石台上,酒杯依旧静静摆放着,可对面喝酒之人却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孤寂与凄凉。
忽然,徐吴道发现石台上压着一张纸,上面的笔迹工整而秀气。他心中一惊,没想到十甲竟还给他留了信。
“道兄,见字如晤!想必此刻我已身死魂消。
我深知此次凶多吉少,故而留下这封信,以感谢道兄的赠酒之谊。本想苟存于世,能常与道兄交心畅饮。但我也明白,那不过是一时的欢愉罢了。你有你的远大前程,你的修行之路注定不会像我这般安于享乐。
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追寻大道机缘,只有我守着这一方溪流,安于现状,还笑话他们太傻。到如今我才如梦初醒,原来最可笑的人,竟是我自己。
早在十几年前,我便已触碰到了那扇通往更高境界的门,可我满心恐惧,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低语,让我等下去,等送酒人,等送酒人……
后来,你终于来了,可我却依旧畏首畏尾,错失了一次次机会。我也渴望能去看看天河究竟有何不同,也想见识三界的广袤无垠,可却永远没了机会。
道兄,‘以死殉道易,以生殉道难’,直到此刻,我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的深意。当下,我只想去做心中认为最重要的事,即便下一刻便身死魂消,我也能坦然面对。
道兄,后会有期。”
信的末尾,没有落款。徐吴道轻声念着信中的内容,心有愿,道无机。“做心中所想,明知是死,也无所畏惧吗?”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苍茫天地。
十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明白,大道争锋之路,本就是残酷无情、你死我活的较量。安于现状,只会让自己在修行之路上停滞不前,最终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
徐吴道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杯,良久,他缓缓将其斟满,而后对着溪流郑重一拜,将酒洒入水中。酒水融入溪流,恰似十甲的生命,消逝得无影无踪。
此时,小夭从对岸的灌木丛中走出,她踏上河床的瞬间,膝盖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徐吴道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小夭站起身。他能感觉到,小夭浑身都在颤抖,手臂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小夭紧闭双眼,口中默念清心咒,许久之后,颤抖才渐渐减轻。
“回吧。”徐吴道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小夭望着小溪中翻着白肚的死鱼,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坑洞。坑壁上,雷电的力量仍在闪烁,水滴落下,触碰雷电,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流水潺潺,慢慢填满坑洞,冲走死鱼,试图抚平这里发生过的一切痕迹。
徐吴道站在山腰,俯瞰着脚下的城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十甲一生,不过是想走出溪流,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可几十年过去了,他始终未能踏上岸边一步。因为相貌丑陋,便一直龟缩在溪流之中,日子久了,渐渐习惯了这种安逸,内心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如今一朝身死,“朝闻夕死”,着实令人惋惜。
小夭安静地站在旁边,如同一个乖巧的影子。徐吴道转过头,看着她,问道:“逆天而行,最后可能尸骨无存,你可会害怕?”
逆天而行,与天争命,若没有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支撑,又何必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苦苦挣扎呢?
“不是很怕。”小夭低着头,目光落在徐吴道手中的信上,继续说道,“刚才公子说‘做心中最对的事,就算死了也不用怕’,我觉得我做得对,应该不用害怕。”
徐吴道看着小夭,心中涌起一丝疑惑。难道在小夭心中,跟着自己,就是做对的事,哪怕要面对被不规抹杀的危险,也毫不畏惧?
夜幕悄然降临,城市像是从沉睡中苏醒,瞬间灯火通明,五彩斑斓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为城市披上了一件五光十色的华丽外衣,夺目耀彩。
两条明亮的灯带沿着护城河蜿蜒伸展,一路朝着远方无尽延伸。街道上热闹非凡,有人摆摊叫卖,有人悠闲闲聊;广场上,有人翩翩起舞,有人尽情品尝着美食,欣赏着绚丽的灯光秀。
孩子们手持彩灯,嬉笑打闹着在人群中穿梭,无忧无虑。这是一个没有兵荒马乱的和平时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言语间都透露着喜悦与满足。
这种美好的生活,怎么能不让人沉醉其中呢?徐吴道心想,十甲生前应该也见过这般美景,或许他也曾在心底向往过这样的人生吧。
两人回到旅店,徐吴道发现旅店里的家具已经更换。小夭气呼呼地向他抱怨着,因为老板让他们赔偿了八千块钱,这还是小夭据理力争之后的结果。
徐吴道对花多少钱并不在意,这些琐事向来都是小夭在打理。寻找落脚的地方,打听在哪里能买到牲畜,事无巨细,小夭都亲力亲为。
徐吴道曾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专挑便宜的旅馆,小夭笑嘻嘻地回答说,这样能省钱,省下钱就能去吃大餐。
回到旅店后,徐吴道便一门心思沉浸在修炼之中,不再过问世事。他深知,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虽说天生具有修炼的优势,但如果自己就此止步不前,最终也会像十甲一样,消散于天地之间,不留一丝痕迹。
小夭也受到徐吴道的影响,除了每隔两三天要去进食之外,也变得越发勤奋,潜心修炼。
时光悄然流逝,如白驹过隙,在不知不觉间,这座小城发生了几件怪事。若不是有人找上门来,徐吴道估计会一直沉浸在修炼中,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先是一张仙人飞天的照片在网络上悄然流传开来。不过,照片拍摄得实在太过模糊,照片中青色的衣服与黑色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辨别,根本看不出那是一个人。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半信半疑,有人则直接怀疑这是用某种手段伪造出来的。
毕竟,现在网络还不算十分发达,这件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然而,远在南州的胡月却对此深信不疑。自从上次被叶林琳调侃之后,她的脑海中就一直想着再见见那个踏剑而行的男子。一直苦苦寻觅,却始终没有踪迹,没想到竟能在网上看到这张照片。别人或许认不出,但她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天在村口踏剑而行的徐吴道。胡月留意了一眼照片上标注的地址,心中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与此同时,城里一家烟酒店关门了。在城市的发展变迁中,店铺关门倒闭本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这家烟酒店的关门却透着几分蹊跷。只见店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寻找一个道士,若有提供其准确行踪者,将予以重金酬谢;若消息准确并成功寻到,将无偿赠送此店铺。
牌子下面,还详细地写着道士的样貌、穿着、年纪、联系电话等等信息。
只要找到这个人,就能得到一间店铺。且不说这个位于黄金地段的店面价值几何,单单是店里存放的烟酒,就得价值十几万。
这消息一经传出,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都纷纷心动,趋之若鹜。
在城市的一个高档套房里,一个房间中并排摆放着三张床,床上分别躺着两男一女。三人都紧闭双眼,眉头紧蹙,一条若隐若现的血线横在他们的额头,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在最中间那张床的上方,一块圆形的玉佩正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守护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房间里,一个女人接完电话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此人正是烟酒店的女老板潘婷。
旁边,抱着孩子的妇女是潘婷的母亲林桂枝,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男子是她的弟弟潘阳。
“姐,那东西真的有用吗?你可别再被人骗了。要不咱们还是去医院吧?”潘阳身为高知识分子,向来对鬼神之说不屑一顾。对于姐姐潘婷坚信那玉佩能驱邪的说法,他一点都不相信。
林桂枝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都两天了。潘婷,你说的那事听起来太玄乎了。还要把店送人,就为了寻找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骗子的人,说不定人家正等着你上当受骗呢。”
“妈!你也看见了,前几天小鹏病成什么样子,经过那道士做法之后,现在都好好的。这种事我怎么敢胡说?只要能治好他们,别说一家门面了,就算把家底都给人家,我也愿意。”潘婷的语气十分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母子俩面面相觑,他们劝了潘婷好几次,可都无法动摇她的决定。最后,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着说不定医院就能治好家人的怪病。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只要把这三个人移出这个房间,潘婷男人头上的血线就会变得越来越浓,仿佛随时都会迸裂开来。潘婷看不见公婆头上的血线,但想必情况也是一样的,因为他们三人的症状一模一样。
潘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姐姐潘婷打小就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情,就很难更改。他忍不住焦急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吗?”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潘阳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又是说找到道士的吧。”
潘婷没有理会潘阳,伸手接起电话。一开始,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可随着对方的讲述,她的表情逐渐从惊喜转为怀疑,最后又归于平静。还没等对方把话说完,潘婷便挂断了电话。
“又是骗子?”林桂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潘婷无奈地点点头,自从发出这个寻人启事之后,她每天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有的人自称看见过那个道士,有的人说知道道士在哪里,还有的人甚至直接说自己就是那个道士。
可她和弟弟潘阳跑了好几次,每次都失望而归,那些人都是想趁机浑水摸鱼、骗取钱财的骗子。
这时,潘婷怀中的孩子突然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有电话。”就在孩子话音刚落的瞬间,潘婷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还是一个陌生电话。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趴在林桂枝肩膀上、闭着眼睛的小男孩,心中都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
潘婷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是你找我家公子吗?”
另一边,潘阳第一次见到小夭时,就被她的美貌深深迷住了。只见小夭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圆圆的脸蛋宛如春日盛开的花朵般娇艳动人,两条细长的眉毛好似两片轻柔的柳叶,眼睛漆黑深邃,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潘阳甚至能从她的眼眸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小夭身高近一米七,白色长袍虽宽松,却也无法完全遮挡住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潘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小夭吸引,眼神中满是痴迷。
见到弟弟这副模样,潘婷赶忙咳嗽一声,提醒道:“小姑娘,你家公子是……”
小夭伸出手指,指着店门前的牌子,脆生生地说道:“如果你们要找的人,和上面描述的一样,那就是我家公子没错了。”
潘婷闻言,大喜过望,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道哪里能找到他,小姑娘,只要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一定给你。”
小夭转了转眼珠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嘴里说道:“公子说不能随便要人家东西,会惹因果的。”说完,她又自言自语道,“但是小夭告诉他们位置,应该不会惹因果吧。”
潘婷见小夭似乎在犹豫,心急如焚,急忙说道:“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家产都给你,只求你让你家公子救救我家人。”
小夭却摇了摇头,潘婷以为小夭还不满意,正想继续加价,谁知小夭却说:“这样吧,以后我想吃饭的时候,你就要请我。”
潘婷被小夭这突如其来的回答弄得一头雾水,就这么简单?只要小夭想吃饭就请她?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小夭叫她跟自己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答应。
早在小夭跨进旅馆大门的那一刻,徐吴道便已经感知到了。他随即掐指一算,眉头微微蹙起,似乎算到了一些不太妙的事情。
小夭带着潘婷和潘阳两人走进旅馆。潘婷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的人,竟然就住在自己店面拐角的小旅馆里。这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活”。
一路上,潘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夭的背影,尤其是小夭走路时一扭一扭的身姿,让他看得口干舌燥。
潘婷注意到弟弟的失态,心中暗自恼火,她用手在潘阳腰间用力一掐,疼得潘阳涨红了脸。他看着姐姐凶狠的眼神,吓得再也不敢抬头看小夭。
三人来到房间门口,小夭正准备说:“公子在闭关,我先去……”
“进来吧。”这时,房间里传来徐吴道低沉的声音。
潘婷听到这个声音,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就是那个曾救过儿子小鹏的小道士。
小夭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打开门,说道:“公子,他们……”
徐吴道举手制止了小夭,目光平静地看向潘婷和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