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作品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一场死别
这是一场死别，发生在2023年寒冷冬天的最寒冷的一天。那么，连老天都动情了，为这个人间少有瑕疵的女人送上一程，而作为亡者儿媳的我，全程参与了农村的殡葬仪式。该如何说呢？仪式太繁琐了。如果换作是我，我不要那些，让我静静地走。人类，请别打扰了我的灵魂。那么多哭声、那么多笑声、那么多喧哗，都会是对我宁静灵魂的打扰，让我静静地走。根据我活着时的修行，能去哪里就去哪里。天堂也好，地狱也好。
记得那天下午三点左右，当心脏停止跳动的那分钟，逝者被医院正式宣布死亡。为了郑重起劲，医院把心电图拿给家属过目。确实，心电图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那么，死亡是真正来临了！那么，那个苦了、累了一辈子的女人是真正不能再活过来了！那么，她就要这样与世长辞了，从此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了。由此看来，一个人活着，感觉多么重要。别谈理性，一个人活着，首先是感觉重要，而唯有感觉重要。因为有感觉，才意味着活着。那么，作为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感觉，成了活死人，那有什么意义。后来，遗体从医院运回老家，车子驶出医院的瞬间我哭了！几乎是一瞬间泪流成河。我知道，我的痛点被戳中了。我的那些亲人边走边喊，娘，走，回去！娘，走，回去！而且千百遍这么喊，我们一起回去！回去！回去！我们一起回去！回去！回去！这，回是要回去了，只是怎么还回得去。由此，我一路不停地泪流，想到很多：人这一辈子？生命？死亡？但是我的泪是无声的，我真不想打扰到别人，也希望别人别打扰到我，接下来每经过一个路口和一个小村庄，她们都会这么喊！千百次，都这么喊。这，怎么还回得去呢？如果回得去，怎么还叫死亡呢？一路鞭炮，时断时续在两山间回响。这，无疑再为死亡增加了伤感的氛围。这，鞭炮！这，意味着什么啊？哀伤吗？祝贺吗？还是别的什么含义？大概是哀伤吧，似乎真实的哀伤不需要用鞭炮来烘托。是祝贺吧，一切都化作了无，本身就是一种归宿。确实，也值得祝贺。是在告诉路过的每一个人吧，但是别人的死亡，似乎惊动不了别人。这，究竟是为什么？还有一路散出的纸钱，再为老人的离去增加伤感的氛围。那纷纷扬扬的纸钱啊，就那样纷纷扬扬地飞，纷纷扬扬地落。想到死亡，确实，是死亡了。人，这一辈子，无疑就像这纸钱一样，轻飘飘地飞一阵子，然后轻飘飘地落下，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山路，七拐八弯；车子，七颠八簸。终于，到家了。许多亲人已经等候在门口。当车子停下的刹那，他们迅速围拢过来。我的第二个小姑哭了，伤心欲绝。确实，她的哭声，任凭谁听了，谁都会伤感。任凭谁听了，谁都会泪流成河。因此，我的泪流得更多了。我的泪啊，那么流吧，流吧！不过我依旧是无声地流。或许，这样的泪更痛啊。或许，这样的泪更咸啊。一阵子过后，她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擦了擦眼泪。于是，很快行动起来：用柏树叶煮成的水给老人擦洗身子，从头到脚，一一二二地洗。老人，终于有人那么正正式式地伺候一回了。她一辈子只知道伺候别人，这回终于轮到别人伺候自己了，只是这一切她该如何明白？然后换上新衣，从头到脚的新，最后加一件专门为逝者设计的衣服。头上是一顶圆形的帽子，黑色。鞋子也是黑色的，软底。终于，全身都是新的了。老人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一辈子都是泥土衣服。这回终于干干净净地穿上了，只是这一切她该如何明白？于是，一切料理妥当了。于此，我再次感受到死亡是真正来临了。这装扮分明就是前往西天的打扮啊。那么，那边会派谁来接她一程呢？还是需要她先走一程之后才会有所遇见？不过再怎么说她都不会太寂寞吧，许多亲人已经等在那边了。或者说，亲人也好，不是亲人也好，都会欢迎她加入的。她一辈子和善，而且和善到了极点。那么，无论遇见谁，谁都会喜欢她的。或许，根本就不会遇见吧，因为他们各自要去向的目的地不一样。无疑，她要直接奔赴天堂，任小天使一职，在天上和人间往来传播福音。
寒冬腊月的夜晚来得更早，这一切过后，夜就要来临了。此时，天更冷了，这是我们西南方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大片大片的雾一直在飘，一直在飘，好像要把整个天地笼罩一样。雨，似下非下，似下非下，那是老天深情的泪啊。这么好的女人走了，这么好的女人走了啊！再看老人，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任凭女儿们怎样挪动、搓揉，都没有了任何感觉。确实，她再也没有了什么感觉。没有了寒冷，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欢喜，也没有了幸福。然后，不知道谁在喊，得加紧了！得加紧了！如果她手上还有什么首饰戴着，那么赶紧取下来，要不整个身体硬了就取不下来了。于是，儿女们赶紧把她的唯一的银手镯取了下来。不知道谁又喊了起来，得加紧了！得加紧了！赶紧往她的口里塞进去米粒大的一点银子，那种叫“口合”的东西。要不的话如果身体硬了就无法塞进去了。于是，儿女们赶紧把所谓“口合”塞进了她的嘴里。那么，这一切完了就真完了，意味着口永远地闭上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拼了命地为吃为穿。这下好了，有一颗米粒大的银子可以带走了，而且这银子还是用来奖励她把口真正闭上的物质啊，接下来要把她放在一个叫“纸钱被”的小被子里。所谓“纸钱被”就类似孩子婴儿时，母亲用来把孩子背在背上的一个小背带。所不同的是材质，一个是纸质，一个是布料。所不同的是意义，那时母亲是要把孩子背大，而此时是要把逝者捆扎起来放入棺木。于是，放入“纸钱被”捆扎起来，就像孩子刚出生时捆扎成蜡烛包一样。此时，看那样子倒是有些舒服。说实在的，这么几个钟头下来，唯有此时，才让我感到些许安慰，接着要把她放入棺木了。于是，鞭炮响起，入棺。这时儿女们再次哭了，但是负责入棺的长者说，你们哭要离遗体远一点，不能把眼泪滴在遗体上。如果眼泪滴上，她会走得不安心的。于是，入棺，很快完成。然后，在棺木的空隙处放上逝者生前喜欢的衣服之类。当然，新旧不分。当然，软和一些较好。当然，不能是那种呢绒料子的。最后身上盖上约三尺的红布，脸上则盖上一尺大小的黑布。于是，就要合上棺木的盖子了。这时原来的哭声更大了，从此别过，从此别过，不会再相见，再也不会再相见。那份难舍之情无以言表。当然，棺木上的四颗木钉还没有钉死，那是要亡者的娘家的哥弟一类的人来完成的。但是即使没有钉死，也是定死了，从此不会再相见了。于是，就这样完成了这一惊心动魄的工程。
第一夜，以及没有把逝者送往墓地前的所有的夜，子女要在棺木旁守灵。如果能睡着也可以睡着，不计较。如果不能睡着，当然更好。当夜隔壁邻居来了，每来一个都会到棺木前给逝者磕头。那么，孝子要给他们还礼。无论来者是长者，还是年轻人，只要他们磕头就要一一还礼。这是当夜的情况。第二天一整天也一样的礼节。第三天情况就复杂了，道士先生要给亡者开通冥路，助逝者前往西天。说到道士先生，在一场殡葬仪式上，无疑，他是唱主角的人了。他要负责主持整个殡葬仪式。这次的道士先生是我们本家的一个叔。他先前是村委会主任，后来做了村委会的林管员，再后来离开村委会后做了道士先生。确实，他行业跨度够大，不过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村委会主任一职。有什么迹象表明？每次他主持殡葬仪式写祭文以及各种凡需署名的地方，都会写上原村委会主任谁谁谁。不过，虽然他怀念是怀念着，但是不得不承认，如今他确实是一个标准的道士先生了。那打扮，一件长马褂，一顶老毡帽，一副大墨镜，配上一张蜡黄的脸，再加一撮长胡子，以及有些低沉而吐字清晰的声音。确实，真切构成了一个地道的道士先生了。再看他的道具，一个永远提着的黑色的皮包，里面永远装着一本为亡者超度的经书。经书已经翻得很旧很旧了，他虽然不能成诵，但是哪个步骤该读哪一章节，声音要拖得多长，用时多少分钟，早就烂熟于心了。诚然，他会根据各家情况，哪家可以省略部分读。省略哪里，省略多少。哪家就一点都不能省略，等等，来进行。虽然他念起经文来不算有念经文的味道，但是他是认真的，至少让主人感觉是认真的。说来他念祭文好像要比念经文好一些，虽然也不算煽情，但是该拖的地方还是拖得长。许多次我的第二个小姑，跟着他念的祭文忍不住大声地哭。当然，不得不说作为一个职业他混得不错。十里八乡哪里有亡者都请他，而且他又一条龙服务，也就是说与丧事有关的所有祭奠物品都提供。例如，大纸钱，小纸钱，纸小鹿，纸小马，花圈，甚至鼓吹手，等等，什么都有。确实，广大的农村少不了他这类人。怎样说呢？对于维持生计这是一个不错的职业。晚饭后，仪式就早早开始了。仪式很复杂，为亡者前往西天搭桥开路。搭桥开路的时候要用到很多物品，当然，不是什么奢侈品。什么粮食，水，碗筷，木梳镜子，牙刷牙膏，凳子桌子，许多牢实的线，香火，纸钱，四棵一米高的小松树，等等之类，然后道士先生根据这些物品，一两个钟头后搭成了一座桥，接着为亡者逐一开通冥路，东西南北中不能少。当然，他开通的时候嘴里念念叨叨，几个钟头下来超度经不离口。当然，作为孝子，就是不断地跟着道士先生完成该完成的每一个动作。例如，道士先生说，亡者是从医院运回老家的，那么她的灵魂没有在家里，需要孝子到大门外很远很远的地方，跪着把她的灵魂接进家来。于是，孝子就走了好多路，好多路，然后跪着接亡灵回家。例如，道士先生说，为逝者开通冥路，孝子以及宗族里的人要在院子里跪拜半个小时。于是，那么多宗族里的人，一起跪在院子里半小时，一直一直听他念经书。再如，道士先生说，为逝者开通冥路孝子要绕棺木走三圈，那么好。例如，道士先生说，为逝者开通冥路，孝子要在棺木旁边长时间地跪着，那么好。总之，孝子要一一二二按道士先生的每一个要求来。当夜，更深夜静了，道士先生才宣布仪式结束。
接下来的第四天要把亡者送往墓地了。这最后一天，亲戚朋友来吊唁了。他们大多会给家属送来许多物品。什么米啊，肉啊，毛毯啊，被子啊，等等。当然，不能少的是一篇祭文。那么，仪式就更复杂了，亲人们都会到亡灵前祭奠。跟着道士先生的指示，他们要一一二二完成每一个仪式动作。例如，鞠躬啊，上香啊，敬酒啊，跪拜啊，等等。当然，等道士先生念祭文的时候，儿女们少不了一阵一阵地哭。特别是逝者娘家人来祭奠的时候，仪式就更复杂了。孝子需要远远地去接，三爬四跪地，而且要吹上鼓吹把舅舅迎接进家。因为此时，舅舅一类的人要给棺木钉死四颗木钉了。从此，活着的人再也不可能相见了。今生永远别过，来生不知道会不会有缘再做一回亲人。所以，这时的哭声就更悲痛了。当然，舅舅一边上紧木钉，一边不忘讲一些吉利性的话。于是，孝子一边哭着，一边回答谢金口之类。还有许多隔壁邻居来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那么复杂的祭奠仪式，但是他们都会到孝子面前一趟，大多给每个孝子送来一点糖之类，而且大多是白糖。这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确实，那种安慰之情不知该如何诉说。接下来，节奏快起来了，而且越来越快。孝子的任务就是不断地磕头，不断地磕头。给每个抬棺木的人一一二二地磕头。确实，农村对于磕头这件事非常讲究，而且赋予磕头这件事人情的份量很重。只要你孝子把头磕下来，那么什么事情都好办了，然后还要给他们发红包，给他们送鞋子，给他们专门的一桌宴席，好酒好肉招待他们。总之，他们要负责把亡者抬到墓地，那么远的路，那么高的山，他们辛苦了！感谢他们了！感谢他们了！接着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孝子磕了无数头之后，棺木终于起程了。然后，孝子得跪着送那么一两百米。怎样跪着？孝子不断地连着搭桥，让棺木从孝子的身上抬过去。这结束之后，孝子得紧跟着棺木一起送到墓地。边走边有鞭炮，不断地响，不断地响，在两山间回荡……还有满山的祭品在满山间飘来飘去，飘来飘去。就这样，那么多儿孙，那么多亲人，浩浩荡荡地把亡者送到了墓地。墓坑已经挖好了，当然，放下去以前还得有许多动作。故意留下的墓坑里的土，那么一点点象征性的土，先要儿子，然后是女婿做最后清除。之后，还得对墓坑做最后矫正，左右前后偏差一分都不允许，接着一些祭品，例如，纸鹿啊，纸马啊，杂七杂八的在墓坑里烧了。之后，才把棺木放了下去，然后儿女们亲自抓了一把土丢在坑里，那含义不说也自明。当天没有把坟墓垒好，那是要择吉日而行的，恰好第五天农历十月初十刚刚好。当夜，孝子还可以睡在停放过棺木的地方，没有人这样规定，只不过你儿女们还想这样就这样。原因是亡灵当夜会回来，回来料理自己生前用过的物品。诚然，回来的时候要让哪个儿女知道才知道。如果不让知道，那么也就不知道了。据说，当夜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亡灵回来时候脚步太轻了。也许是当夜阴冷的风太大了，把她的脚步声给淹没了。
接下来第五天垒坟墓，这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啊，比我想像的要大得多啊。一天到晚的许多人在忙才完成。当然，我们家的坟墓比别家的有些复杂，复杂在儿子的奶奶要跟爷爷在当天合墓。先前儿子的爷爷的墓只是普通的，而借此机会要换成豪华一些的。因此，耗时、耗力、耗财，自然不必说。当然，尽管如此，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还是把坟墓垒好了。借着天还没有黑进行了第二项仪式：谢土地神。感谢大自然让我们动了它的土。当然，这个工程也是浩大啊，需要孝子跟着道士先生，不断地磕头，不断地磕头，而且东西南北中都要谢。当然，道士先生要不断地念念叨叨，不断地念念叨叨。于是，烧了好多钱纸，磕了无数的头。磕了无数的头，烧了好多钱纸……直到道士先生宣布结束为止。还有连夜安放家神，也是烧了好多的纸钱，磕了好多的头，磕了好多头，直到道士先生宣布结束为止。于是，孩子的奶奶终于成了家神中的一员。因此，那夜吃晚饭的时候很晚了，就像吃宵夜一样。因为饿了，我也开戒了。本来我不吃什么宵夜的，许多年如一日了。就这样，整个仪式完毕？不，还有一个仪式，第七天要给活着的人到墓地叫魂，也就是说活着的人被一场死亡吓到的也好，不被吓到的也好，都要到墓地把吓到魂给叫回到自己。这个过程结束，整个仪式才真正结束？不，还没有真正结束，还有三十五天后的烧孝。那之后一切才真正结束。诚然，经历这样一场死别，关于农村的殡葬礼仪我想到了许多许多。诚然，这些可以有，但是要精简。繁琐了，就是折磨人。因此，我还是主张毛泽东同志的主张，村子里无论死了谁，开一个追悼会，寄托一下我们的哀思就好，而农村这样的仪式太繁琐了，对于助亡者前往西天可能也没有多大作用，相反，这么多天吵吵闹闹，而且异常吵闹，极大可能打扰到了亡者安静的灵魂。或许，亡者希望，让她安静地走，不哭不闹，那样，她才走得安心。
二、故乡的人情往来
故乡人消息最灵通，即便在那通讯不发达的岁月。哪家发生什么事，第一时间就能把消息传得很远很远，何况现在通讯如此发达。一个微信群，一秒就能知道哪家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关于这不幸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夜，隔壁邻居来了，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亡灵前磕头，而且老老少少都磕头，接着就是围炉共商与丧事有关的事宜。诚然，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关系，也就是说亲疏是有别的。家族中的人，他们主动承担起与丧事有关的所有事宜。德高望重的长者主持丧事，总管大局，主要是发号施令，而年轻的小辈主要是干体力活。要么挖墓坑，要么采买，要么报丧，要么采买回来之后管理库房，……关于采买得一一二二地衡量，数量也好，品种也好，质量也好，得一一二二地衡量并在笔记本上记下。当夜，七言八语，一起出主意，想办法，更深夜静的时候才把事情敲定。噢，对了，关于最重要的事报丧，很久以前，是需要小辈亲自出马的。千里迢迢步行那么几十公里找上门去，但是现在通讯发达了，大家也与时俱进就不计较了。于是，打个电话，也就算完成。当然，在告知之前我家需要决定好，那些人一定得通知到，哪些人就免了。当然，你别说这件事容易，其实，也不容易。通知什么人，不通知什么人，得有一定的理由。当这一切决定了的时候，小辈们才负责打电话。当然，除了这些重要人物之外，其它的所有人也到了更深夜静的时候。他们的目的就是陪着主人，和主人一起守灵。当然，他们谈笑着，不断地谈笑着，让本是凝固的空气活了起来。因为他们，当夜没有更多的伤感来袭。是啊，故乡人把这当做一场聚会。要不是这个特定的理由，大家各忙各的难得一聚。既然有理由聚在一起了，那么，该说笑话地说笑话，不能说的就拼命地听。之后，或许插上一两言，或许尽管负责笑就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人渐渐散去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一家了，我们也要睡了，在灵前守灵。当夜，所有的灯一律不能熄，让它亮到天亮，接下来的几夜都如此。每夜都那么多故乡人陪着，有的深夜两三点才回家，然后，大清早又出现在我们家。当然，他们见机行事。要么上山帮忙挖墓坑。要么帮忙去很远的集市上采买。要么帮忙杀猪、宰羊。要么帮忙料理这几天要用的柴料。当然，负责操办宴席的已经准备就绪了，这些故乡的女人们可能干了。记忆中，故乡的女人一直充当主内的角色。如果哪个女人做了媳妇而不会做饭，那么那是要被故乡人小瞧的。所以，女人从小就拼命学习做饭，目的是到一定的时候不被别人小瞧。但是记忆中农村无论办什么红白喜事，都是男人做菜，女人做饭。为此，我的心里困惑了好久，为什么女人不饭菜一起做呢？难道女人真那么难上台面？关键的时候还是要在自己的拿手好戏上输给男人一截，但是这次我见识了宴席全是女人一手操办的事，也就是说饭菜都是故乡的女人们来完成。确实，那几个厨师级别的故乡女人太能干了：大约会有多少客人，一个人煮多少米，她们成竹在胸，绝不会浪费。所有的菜如何做得地道，她们也成竹在胸。她们各人负责一个拿手菜，然后又广泛合作。噢，那么一大锅一大锅的菜，远远就能闻到香味，走近一看颜色不错，让人馋涎欲滴，而且他们帮主人节约，就像节约自己的一样。无疑，这一节约传承了中华传统美德。是啊，生活在广大农村的众多女人，她们在厨房里打下了天下，认认真真践行自己的性别角色，让自己撑起了半边天。诚然，除此之外，她们不会因为成天生活在农村，就离这个世界老远。所以，在这特定的场合，她们一样把自己打扮得入时漂亮。最漂亮的衣服穿来了，而且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另一个色，而且都是市场上最新流行的款式。确实，故乡女人怎么了，她们不再是故乡女人。她们有的还化了妆，脸上红红白白的，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活力，让人看着很舒服。当然，她们也玩手机，也骑摩托，也开小轿车……有的跟着丈夫把生意做得很大。有的郊游四方。有的读书读得很远，再也不回到故乡来了……总之，她们不落伍于这个时代，一直跟着时代在飞速地奔跑。另外，烧水的茶房先生在大锅里烧水，在铜壶里泡茶。都是故乡人，谁口渴了想喝水就去茶房那里喝上一大碗，而且一边喝一边闲聊。最近的猪鸡牛羊价，粮价，还有日常用品价，哪里交易更便宜那么点点，哪里交易又更贵那么点点。实在没什么可说就互相打趣上一阵，然后就一起笑一阵。好不热闹，好不亲切。另外，扑克场子也立起来了，许多人争着玩。男女老少，没有谁不会玩。他们一边玩着，一边分析着自己一手好牌被打烂了的原因，然后也会自嘲一阵，也会惋惜一阵，也会不由自主地大笑一阵。如果实在没什么可做的，就在人群里晃来晃去，反正，我来了，你主人的事也是我的事，以后我的事也是你们事。还有人会在吃饭的时候赶场，他们大多认为在这特定场合要有专门负责吃饭的人。那么，我就专门负责吃饭好了。也有故乡人因为条件好，迁往大城市居住了。因为老家没有人了，那么，他们会根据亲疏关系作出恰当安排。有的会千里迢迢赶回故乡来。就拿我们家来说，第二天的时候我们一个家族中的哥，千里迢迢从大城市赶回来奔丧。一进家门就到灵前陪我们坐了好一阵子。那份温暖不是金钱可以买得到，让我们来生来世都记得。他也跟我的侄儿们说，二伯什么也不会做了，回来就是来陪你们说说话，吃吃饭，喝喝酒……诚然，即使不亲的，他们也会在出殡的当天来露露脸，表达表达故乡人的情谊。就拿我们家来说，这样的故乡人来得不少。那么，因为故乡人在，哪家哪怕发生什么天大的事，还有什么解决不了呢？
三、生命都在哭声里
虽然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但是这人间能看透的有几人。虽然我们一辈子都在学习面对死亡，但是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能放下的又有多少人。所以，对于亡者少不了一阵一阵地哭。诚然，彼此感情深的才哭。难忘家族中最亲的一个叔的哭。那天，他一步一挪从几公里外来到我们家，一到就坐在亡灵前，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就那么静静地哭。哭过之后为了稳定一下情绪，就猛吸了几口烟，然后准备离开前再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自自然然地离开了。如此，我也是忍不住跟着哭，不过是无声地，然后擦干眼泪。当然，哭得最多的就是儿女们了。噢，对了，我的大小姑没有到场，因为病重。最先，这样不幸的消息是打算瞒着她的，但是大家都认为这么大的事，最好还是不要瞒的好。于是，就告诉了她，但是她仍然没有回家。她说，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自己的命都难保了，我怎么还能回去？那么，那是缺席了一场怎样的哭啊。确实，会是怎样的排山倒海真正无法想象啊。因为，我的大小姑是那种感情表达最为强烈的女人啊。至于说大姐夫，那么，他就跟平时一样，不过可以确定他不是缺少人类情感的男人，而是经历岁月之后把一切都看淡了。包括，生死。因此，他就那么很诚实，很温暖的样子。当然，作为女婿的殡葬礼节他很周到，而礼节完了也就完了。诚然，流泪最多的就是我的第二个小姑了，不过她好像是踩点哭的。例如，确定去世时，入棺木时，道士先生为逝者开通冥路时，舅舅到来时，道士先生念亲朋好友的祭文时，出棺时，……或许，我的二小姑是想得太多了。不久前自己的男人走了，一个家的担子就那样撂在了她的肩上。生命一边痛着，一边还得坚强。毕竟，儿子儿女还未成家。确实，这一切加总起来，让她情何以堪，想要忍住悲痛的泪水，太难太难。还有我的第三个小姑，她的哭声很节制，就那么小声地哭，小声地哭，但是很伤心。也边哭边呼喊，娘，娘！你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了，你这一走，从今往后我们要去哪里喊一声娘。至于说我三妹夫，那么，眼圈有些红，好像他是守在我小姑旁边，因为我小姑那么哭着，他也就跟着哭了，然后就是该干啥干啥，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另外，我儿子的大伯父至始至终没有落过一滴眼泪。事实上，他一直跟老人朝夕相伴，一起生活在农村那片广阔的土地上。说来，老人本来是跟我小叔一起过的，但是我小叔走了，让她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后。于是，一个人过起了日子，一直到了老年，才又跟了我大哥过。确实，老人虽老，但是她从来没有给我大哥添过麻烦。不仅没有，而且老人是一个宝。她诺大的家业，她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归了我大哥，况且老人一直是个好劳动。她一直劳动，直到临终前一两天还在劳动。另外，老人赶上了大好年华。例如，养老保险，土地金，高龄老人的医疗保障……都让她赶上了，再加上她的儿子儿孙，儿媳女婿个个孝敬她。所以，她不缺钱……那么，他是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长年累月的生活艰辛把自己给搞麻木了吗？还是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对于生死问题从来就来不及思考呢？还是他流泪不流泪都流泪了？或许，这一切连他本人都搞不清楚。反正，至始至他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过他这一举动比掉泪还让我难受啊。至于说我大嫂，她好像也哭了，不过是无声地。不过那不意味着深沉，好像在众人面前得有那么一回事一样。还有我丈夫，他的哭声让我感到陌生啊。确实，做他的妻子这么多年了，他的哭声从来没有留在我的记忆里。原来，这个男人是会哭的，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伤心，而我？切实的痛点来袭的时候，我会哭，而且一哭起来就无法忍住，然后就会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然后就会想到许多许多。因此，哭得就比别人长，哭得就比别人伤心。所以，我要么忍住不哭，要么就哭得太有情了。该怎么说呢？这么多的哭声啊，是哭声啊，也是各自的生命啊！
四、家是什么
家是什么？家是有母亲的地方啊！如果母亲没了，那么连回家的理由都没了。那么，家也就一并没了。那么，这生命只剩下归途，再也没有来路。是的，从今往后，回家的理由没了，家是回不去了。要不的话，即使平时再忙，该回去的时候总是会回到老人身边的。例如，那些有节日的日子总是要回去的。例如，春节，那是一定要回去享受有老人在的年味的。也许，小村庄很落后，但是有老人在就足够温馨了。也许，年夜饭不算丰盛，但是有老人在就足够丰富了。老人一辈子都在守着秩序，连年夜饭也不例外。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芹菜（串钱），大蒜（计算），猪肉（头，尾必有），鸡肉（献给列祖列宗）。如此，简简单单却寄寓着老人的多少美好愿望啊。还有春节的第一天，老早就得起来蒸年糕，还有烧甜汤（用红糖和姜熬成），还有中午时候的煎酥肉和煎豆腐坨。记忆中没有哪一年落下过。另外，春节第二天接亲人，一个都不能少。无论他们回不回家，一定要走到一转。因为，越走动越亲，这样才算亲戚。还有清明的时候，也是该接的亲戚一个也不能少。那些年能在山上烧火，烧纸钱的时候，每年都要在先人的坟前烧火做饭，祭奠他们一番。每每那时老人会不断地祷告：列祖列宗啊，保佑您的子子孙孙，让他们平平安安，健康健康，有得吃有得穿。还有就是中秋时节，虽然那时农村对这个节日并不十分隆重，但是老人一定亲自打月饼，并拢自己土地上的瓜果豆子，在晚上的时候给月亮老嬷嬷献上。感谢它带给人间的风调雨顺，并祈祷一如既往，带给人间大好年华。噢，对了，别的日子，虽然不是什么特别节日，但是每逢每月的初一，十五的时候，老人也会为列祖列宗烧烧香，磕磕头。如果有什么好吃的就先献上，让他们品尝品尝，同时也来一番祈祷，祈祷他们保佑，保佑活着的人一切都好。还有每逢老人生日的时候也是要回去的。每每那时候总会给她买新衣服而且每年必买。每每那时，她都会说，我新衣服怎么还穿得完了？这个也给我买，那个也给我买，以后就别给我买了。也说故乡的老人谁谁谁都走了，我都成为村里最老的老人了，就别买了，实在穿不完了。诚然，这些特别的日子，能来的亲人一定会到，不会随便缺席。于是，大家一起坐下来说说话，说到高兴之处，就一阵哈哈地笑。说到难过之处，就唏嘘一番。噢，对了，每每那时总能听到老人讲自己儿时的故事。她的儿时怎样遭遇继母虐待，继母怎样把辣子面放在碗底硬是逼迫着吃，怎样活得可怜。还有谁谁又如何发了慈悲之心，因此，才得以存活下来。要不的话，早就夭折了。因此，出嫁之后就很少跟娘家人有往来。即使是在继母死去的时候，也没有回去奔丧。因此，自己就像独人一样，在自己嫁去的地方活了一辈子。因为孤独，只好结交了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同龄人。她们以姊妹相称，逢年过节的时候往来走动。农忙季节互相帮上一把，上街的时候结伴而行……不过她们彼此约定，如果哪个先走了，就不给后辈添麻烦，哪怕葬礼仪式也不用参加，然后就一起吃吃饭，然后就各自散去，而如今？她这一走，那么所有相聚的日子都没有了理由。原来，坐下来，一起说说话，一起吃吃饭，都将成为回忆。由此看来，一个人的存在是多么重要啊。老人是纽带，连接着所有的亲情。她这一走，什么都被带走了。确实，用我丈夫的话说，老家的条件是越来越好了，我的那些侄儿们甚至盖起了平顶房，但是再也听不到慈母呼唤儿子的声音，那么回家也就没有了理由。
五、说说思念
确实，老家那片贫瘠的土地，因为老人离去在我心里全面复活了。为什么所有一定得在失去之后才能拥有啊。这实在是荒唐啊，荒唐！老人一辈子是辛劳的，而她从不知道什么叫辛劳，只知道辛劳一天之后睡下，然后接着第二天的辛劳。就这样一辈子辛劳，辛劳了一辈子，却不知道什么叫辛劳。确实，在她世界里没有白天，只有辛劳；没有黑夜，只有辛劳。就这样一辈子辛劳。如今，随着自己的一口气不再上来，辛劳没了，什么都没了，这该是遗憾呢，还是该是幸运啊？谁能说过清楚明白。记得入棺那天，她什么都不能带走，就连手上的一个银手镯也必须不能。那么，她一辈子的辛劳能带走什么呢？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噢，对了，入棺前，每个儿女都给她衣服口袋里放了一点钱，就那么一点点，带有吉利性的数字的一点点。因此，每个儿女还祷告了一番，让她到那边用，这怎么用啊！到那边，怎么用啊！
因此，追问：人活一场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要受那么多气，要经历那么多悲欢离合，而最终躲不过的是自己的死亡。这有什么好活？这里还得谈一谈生命的意义。既然活了，就得活点生命的意义。或许，生命本来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我们得为它赋予一点意义，生命才会有意义。再问：何为生命的意义？那么各自寻找各自活着的理由，就是生命意义。或许，老人从来没有思考过任何生命的意义，但是她征服生活的勇气，她战天斗地的精神，以及一辈子所践行的仁爱之心，就是生命的意义。确实，生命真正不在于长短，倒是应该特别珍视质量。活得完整一点，活得有意义一点。或许，就是每个人活着的生命的意义。
那么，离开的人是离开了，而活着的人还活着，只是没有想到这离开的人会给活着的人留下了这么无尽的思念。老人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为一场死别而震惊。所以，在临走前就把预感给了我，让我做好准备。那天，在你临走前，我的一个漂亮的磁杯被打碎了。那是不是你在告诉我啊，你的一辈子碎了。那天，你走时，看着你蜡黄蜡黄的脸，看着你任凭我们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的脸，我没有哭。不是不伤感，而是来不及伤感，我是真正被一场停止的生命给震惊了，甚至震惊得不知道人还有哭这件事情啊。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你，不知道希望什么。是希望你再活过来，还是希望你走得安宁，不要让自己打扰到你。这一切，我怎么说得清楚。那么，你就这样永远地走了。
你一生勤劳，一生善良，一生瑕疵很少，你一生爱了那么多人，其实，你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你的身上。你走得那么干脆，没有经历病痛折磨。难道不是对你所有的回报吗？那么，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安息吧，安息吧！你一生圆满，再没什么遗憾！
后来的日子，一直一直会计算你走几天了。你走后的又一天，天快黑了，外面的世界天阴沉沉的。因为天阴沉沉，所以天黑得格外的早。老人啊，你再也不用担心寒冷了。你一个人睡去的时候不会再冷得无法入睡了。你不会再寂寞了，在你一个人活了40年之后，终于又跟儿子的爷爷在一起了。那么，在一起了，好好生活，多笑一笑，把人世欠你们的笑容都拿出来，彼此面对。
后来的日子，一直一直会计算你走几天了。这是你走的第几天，第几天了……那么，你到哪里了，是不是正在奔赴天堂的途中。
后来的又一夜，我丈夫说，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提你了。多少年来夜晚睡觉的时候不敢关机，生怕你生病。这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可以关机了。我丈夫还说：刚把你埋葬的那几天，好像你一直跟着我们，就像一个小孩舍不得离开大人一样。现在，再也没有那种感觉了，而且感觉轻松了。因为，你已经顺利去向了天堂，正在天堂过着欢乐的生活！
那么，走的走了，活着的还要活着，似乎除了这样的语言真的无法安慰自己。那么，走的走了，活着的还要活着。那么，走了的一路走好！活着的也要保重自己啊！不是吗？一个人，所谓活着，就是要承受生命的悲欢离合，承受生命的屈辱荣耀，承受生命活着的所有。所以，释怀吧，好好活着，全力以赴地活着才是对活着的最好诠释。
六、最后的仪式
三十五天后，再回故乡，参加与丧事有关的最后仪式——烧孝。那么，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仪式到来了。那天，因为工作关系，到家时已近中午。还没进家，远远地就听到道士先生念经的声音。那声音，一个月后再听，还是感到难过，以至不愿再听。进家了，有亲戚比我们先到，不过来的人不多。本来这仪式，就只找一些最亲的人来参加，其余能免的就免了。又见到了我最亲的人，他们已经把孝衣穿上了，还有白色的包头也包上了。我也跟她们一样，穿上我的孝衣，包上我的白包头。这一切我都不敢马虎大意，而是有理有数地完成。说实在的，这白色虽没有一个月前扎心了，但是还是无言的难过，甚至唤起了许多的记忆，不过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什么，相反，因为那样的一个人就那样活生生地离开了我们，更是加深了我所有的记忆。说实在的，还没有回故乡，我就问过自己无数遍了，我这是为何而去，突然之间见不到那个老人了该如何是好，这一切不会是真的吧。当我到家的时候，她一定会给我最亲切的问候，而事实是老人真正走了，此生，我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要说当天的仪式并不复杂，主要还是道士先生念经，还有我大哥和我丈夫磕头，至于我们女人就不用那些。那么，我们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不做也行。因为怕失礼节，我还特意问了那些有经验的长者，今天我必须做什么？问答是不用，闲着就行。当然，念经完了之后，我们再次去家神处磕头，然后长辈中德高望重之人为我们脱去孝衣，换上吉利的红色衣服。摘去白布包头，戴上一顶红色的帽子，并把换下来的所有抱到大门外丢进熊熊燃烧的火炉里烧了。这，便是烧孝。那么，从今往后与丧事有关的所有仪式就真正结束了。那么，活着的人从今往后，一如既往地活。该做什么做什么，即使要办喜事也不受影响了。那么，这一切是真正结束了。那么，思念呢？何时是个休啊。原来，仪式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真正结束啊，那悠远绵长的思念对我而言才刚刚开始啊。追问：这是一个有着怎样魔力的人啊，把那么多的思念留给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