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电梯叮一下打开,蒋倾趿着拖鞋上去,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盛夏的夜里,白天的余温萦绕不散,混着黑暗的潮湿,让人湿漉漉的难受。看着显示板上不停缩减的数字,蒋倾有些莫名烦躁,她用闲下来的手在耳边扇风,妄图赶走一丝暑热。
突然,她发现忘记了什么,手机,是手机,习惯抓在右手的手机没带!
蒋倾顿时慌了神,电梯刚到一楼,她就迅速按下12楼,食指一直顶着关门按钮,直到电梯门又缓缓关上。
急到顶点,蒋倾反倒释然,自暴自弃的想,如果被发现,就索性坦白好了。
可看到显示板上跃升的数字,蒋倾的心跳又跟着快起来。
她还是不忍心伤害邹恺的。
蒋倾哗的一下打开门的时候,邹恺戴着耳机在客厅打游戏,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玄关的蒋倾,又迅速将目光黏回屏幕。
“这么快?垃圾扔了?”
蒋倾这才感受到左手拎着的重量,犹豫着怎么回答。
邹恺许久等不到回答,又迅速转头看了她一眼。
“哦,没有,忘带手机了,回来拿。”
邹恺的眉毛不自觉皱起。
“扔个垃圾,五分十分钟的还要专门回来拿手机?”
邹恺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是疑惑。
“昨天抢购了一套化妆品,24小时之内不付款要被取消了。”
蒋倾边走边说,最终在客厅沙发上找到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大步流星朝门口走。
房门临关上,她听到邹恺略带宠溺的声音:“真是败家。”
几乎同时,手机叮的一声进了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
想你。
02
蒋倾在民政局婚姻登记处上班,主要工作就是给新人的小红本上敲红章,她进单位还不满一年,却已经对体制内的工作感到厌倦。
蒋倾看着那一个一个鲜红的印章,觉得那不是油墨,而是她的血——对生活的热血——正在被一点一点榨干。
一个周三下午,阳光明媚,蒋倾遇到了一个旧相识——陆昂。
说是旧相识,其实也没见过几面,蒋倾真正相熟的人,是陆昂的弟弟,陆扬。
陆昂和陆扬是一对双胞胎,旁人从外貌上根本无法辨别两人,就连蒋倾也曾认错过,可兄弟俩的性格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陆昂四肢发达,体校毕业,跑步、游泳、打球,样样精通。
陆扬是个画画的,性格深沉内敛,经常在画室一坐就是一天。
陆扬是蒋倾的初恋,也曾是她的热血。
最让蒋倾忘不了的,是陆扬那双眼睛,明媚中笼着轻愁。
蒋倾确信曾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们即将共度的余生,可最后,还是难免分别。
那天,陆昂是来领证的。
蒋倾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恍如隔世,偷偷伸出拇指,在照片上蹭了蹭。
照片上,陆昂的笑容晃的人眼睛酸疼。
是了,这不是陆扬,他不会笑的这么张扬,他永远都是淡淡的,淡淡的笑,淡淡的说,淡淡的离开。
陆昂的未婚妻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脸不善的看着她,她眨了两下眼睛,拿起印章,吭哧吭哧用力戳了两下。
03
两天之后,蒋倾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打到第二遍,蒋倾接了。
“喂?”
对面没有说话,可蒋倾没有挂断,这一碗水敲不碎的沉默,更像种默契。
良久之后,她听到对方淡淡的声音:
“你没换号码。”
暴雨骤停,城墙坍塌,候鸟归巢,原本以为恍如隔世的声音,再听到,竟如昨日重现一般。
蒋倾重重吸了一口气,肺部膨胀到有些疼痛才停下,然后慢慢吐出来:
“你也没忘号码。”
他们重新加回微信,每天都可以收到陆扬发来的信息,清晨到暮色,断断续续。
蒋倾假装看不懂那字里行间里的温存留恋,她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放纵自己。
她被一种久违的,无力抗拒的感觉紧紧包围,宛如重获新生。
陆扬第四次约蒋倾出去吃饭的时候,她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热辣的红油在锅里不停翻腾,隔着火锅的氤氲热气,蒋倾又看见了那双眼。
单眼皮,长睫毛,像是一眼深不见底的泉水,也隔着桌子望着她。
他们聊了很多,大多是上学时候的趣事,蒋倾笑的脸都麻了,虽然没喝酒,但两个人都醉醺醺的。
吃完饭出来,陆扬开车送蒋倾回家,车停在楼下,蒋倾解开安全带却没下车,她犹豫了一下,慢慢靠回座椅,转头看向他,缓缓开口。
“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陆扬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你单位门口等你,看到他来接你下班。”
陆扬也解开安全带,全身陷在座椅里,转头看着蒋倾,像下了什么决心。
“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陆扬头发吹散在额头上,有种别样的脆弱,他们离的如此近,近到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蒋倾被这视线烫了一下,撂下了一句,“路上小心”,便开门走了。
上了楼,屋里漆黑,邹恺出差去了,下周才能回来。蒋倾靠着门板蹲下去,环抱着双膝,将脸埋在手臂间。
她忍不住去想在陆扬眼中看到的自己,热切、真诚、雀跃。
她犹豫了这么久,考虑了这么久,一个眼神就让她明白了,她忘不了陆扬。
在陆扬面前,蒋倾感觉自己是活的,而她在陆扬面前有多活,就显得在邹恺面前有多死。
蒋倾翻出手机,给邹恺发了一条微信:我们分手吧。
04
邹恺给蒋倾打了无数个电话,歇斯底里、刨根究底的问为什么。
蒋倾跟他说,你回来再说,可电话不肯断,一个又一个,蒋倾有些神经衰弱,后来干脆拒接。
邹恺第三天晚上赶回来的时候,蒋倾还在收拾行李,准备搬走。邹恺风尘仆仆,两眼有些血丝,样子有点恐怖。
蒋倾把手里叠了一半的衣服搁在一旁,站起来直视邹恺的双眼,语调平静没有波澜的说:
“对不起,分手吧。”
“为什么?”
“我爱上了别人。”
“谁?”
蒋倾没说话,可手机这时候叮的响了,邹恺眼疾手快的拿走手机,蒋倾伸手去抢,没抢过。
邹恺解锁了手机,一页一页翻着聊天记录,脸上有股火慢慢烧了起来,终于,他狠狠将手机掷在地上,眼底一片血红,骂道:
“臭婊子!”
蒋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眼眼眶乌青泛紫,嘴角一片红肿,口里一股铁锈的味道,她很快从委屈受伤的心情中平复下来,止住眼泪。她没有太多怨恨,反而舒了口气——在这场恋爱中,她终于不再是唯一辜负对方的人了。
她走出卫生间,不再管那些还没收拾好的行李,拖着一个行李箱,朝门口走去,她目不斜视,装作没看到邹恺的欲言又止和满脸懊恼。
房门在身后咔嚓一下阖上后,蒋倾轻轻说了一声再见。
05
整整一个月了,蒋倾没有陆扬的一点消息,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去他的住处敲门也没人应。
这是不是一个长长的梦,她常常问自己,等她醒来,会不会还在大学宿舍的那张床上?或者一个有她孩子睡颜的床上?甚至是养老院的病床上?
蒋倾觉得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般,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但手机里存着的她和陆扬的那些合照,却时时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梦。
七天,这段摆脱了道德束缚的短暂甜蜜只持续了七天,蒋倾怎么也想不明白,前一天还捧着她的脸,看着她脸上的伤口,说着让人心醉情话的人,怎么能在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看着一对对新人走进走出,觉得心底一片荒芜。
她迅速消瘦了,脸上没了光彩和笑容,如行尸走肉般穿梭在偌大的城市,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对新人,可她的墨用光了,红章怎么都敲不出来。
蒋倾觉得她的血也流干了。
她借了同事的油墨,处理完最后的资料,大家都已经陆续离开了,蒋倾嘴里突然有一阵苦涩,是孤独的滋味。
她用电脑打印了一份辞职报告,临走前,放在了领导的办公桌上。
蒋倾恍惚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不管脚上的高跟鞋,狂奔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隔着一定距离,她却站定了。
单位门口,两个保安拦着陆扬把他挡在外面,陆扬挥舞着一只手,拼命往里挤,另一只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
陆扬看见她,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叫着她的名字。
一股热气聚集在眼眶里,让她全身战栗。她快步迎上去。
陆扬用他唯一一只灵活的手,轻轻挠着头发,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怎么弄的?”
“我,我回家把婚退了,被她们家打的…我爸我妈气坏了,把我关在医院,不让我出来,我,我手机被没收了,求了我哥好久才带我回来,我怕你走了,就来这里等你,门卫不让我进……”
他不再是那个淡淡的少年,陆扬此刻的目光热切、真诚、雀跃,还委屈。
蒋倾往前一步,唰的挎住陆昂的胳膊:
“走,回家!”
“哎哟喂,你悠着点,我胳膊疼啊。”
在爱情面前,人人都是飞蛾,向火而生,又向火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