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在位时期，有位虢国夫人（杨贵妃的姐姐），她自恃美丽，每次见唐明皇都不化妆，而唐明皇对她却也宠爱有加。从此便也有了“素面朝天”这个词。
当我再一次读到这个词时，是在毕淑敏的散文集里，她用“素面朝天”作了题目，写了一篇素面朝天的文章。当她在白纸上郑重的写下这个题目时，她丈夫走过来说，“是要拿一碗白面皮对着天空吗？”于是她向他讲起了虢国夫人的故事。听闻，他笑了，说，“我知道，可你并不美丽。”当我读到这儿时，我的精神头腾的一下子窜起来了，我的大脑不停的脑补着她丈夫跪地求饶的惊险场面。虽说我也是直男，可我绝对不敢像他这么直。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毫无波澜的接受了来自丈夫的无情嘲讽，似乎一切都和她无关。“是的，我不美丽。但素面朝天并不是美丽女人的专利，而是所有女人都可以选择的一种生存方式。”这种不卑不亢的回答让我倍感清爽，虽说这不过是他们夫妻间一个简单的趣事，却也让我看到了他们彼此间的无间。每当我读到她的文字，都会有这种灵魂被洗涤的洁净感。
在读她的《素面朝天》时，我也在回顾那些我记忆中符合素面朝天的脸。毫无惊喜，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她。用我的话说，记忆中的她一点也不好看，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性格很温柔，是我余生里很难再遇到的那种。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她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感冒药（专门给我准备的）。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后悔，虽说那时还没有“照骗”一说，但还是与我的心理预期差了一截。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向她打了声招呼，四目相对之时我看到了她素面朝天的样子，那种纯净的美让我顿生怜爱。因为天热，她的脸上已经凝聚了许多露水般的小水珠，看的出她等了我很久。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用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触碰的一刹那我是真的爱了。那种肌肤之亲间传递过来的真诚，我很难用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虽然她长得不美丽，但她传递给我的却是最美丽的真诚。
在我做店面销售那几年里，我接触过的人或许是我余生几十年里都无法超越的一个极值。在众多人中，我独爱和素面朝天的顾客接触。她们简单，温婉，低调，而又富有内涵。她们从骨子里都透着一种真实。作为回馈，我同样也给予她们我最真实的真诚。相对那些浓妆艳抹且涂抹不匀的顾客，我看到更多的是一种浮夸，一种不自信，一种炫耀，一种总想夺人眼球的功利心，外加对我职业的藐视，我通常的做法是昧着良心说人话，投其所好，附和其所言，谁让她们是上帝呢。
素面朝天有多难？也许只有习惯了“伪装”的人才有发言权吧。在毕淑敏写的这篇文中，她向读者讲述了她看一位友人洗面的事。“红的水黑的水蜿蜒而下，仿佛被洪水冲刷过后水土流失的山峦。那个真实的她，像在蛋壳里窒息得过久的鸡雏，渐渐苏醒过来。我觉得这个眉目清晰的女人才是我真正的朋友。片刻前被颜色包裹的那个影像，是一个虚伪的陌生人。”对于这样的名场面我至今还没有见过，但我能想象的到那样的情形，毕竟我在电影里看过好女生多哭着哭着妆的化了的尴尬场面。一条条黑色的妆水顺着脸颊两侧蜿蜒而下，外加上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眶，很难谈得上有多美丽。据说现在的化妆品都有防水的功效，于是我便又想到了另一器物“瓷娃娃”。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空洞无物。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泥娃娃，虽不光鲜，却也有物。
化妆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一天夜里，她看到在灯光下友人的脸枯黄的如同一册古老的线装书。她的友人告诉她说，“我不能不化妆。”后来又说，“化妆如同吸烟，是有瘾的。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不化妆的自己。化妆最先是为了欺人，之后就成了自欺，我真羡慕你啊。”于是她便开始同情起她的友人来了。
一个不敢正视自己的人是可悲的，但一个敢于说出自己的人必然是值得同情的。
毕淑敏说，“脸，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证件。我的父母，凭着它辨认出一脉血缘的延续；我的丈夫，凭着它在茫茫人海中将我找寻；我的儿子，凭着它第一次铭记住了自己的母亲……每张脸，都是一本生命的图谱。连脸都不愿意公开的人，便像捏着一份涂改过的证件，有了太多的秘密。”
老实说，我喜欢像她这样太过明事理的女子。即便她长得真的不美丽，但她的真实与真诚，也足已对抗世间所有“虚伪”的美丽。在她的另一篇有她丈夫的散文里，她写到她的丈夫多次提出要给她买金首饰，都被她以各种恰当的理由拒绝了。最后她丈夫无不慨叹的说，“作为一个女人，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克金，真的不遗憾？”她说，“我有许多遗憾的事情，比如文章写的不漂亮，做饭的手艺不精良，一坐车就头晕，永远也织不出一件合身的毛衣……但对金子这件事不遗憾。”文章的最后她又说，“拥有已太多，无金又何妨。”
对于这样的女子，我实在找不到不爱她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她长得不够漂亮吗？仅仅是因为她时常以真容示人吗？我想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所有女性特质，在当下的社会熔炉里渐渐变得稀缺，但也鲜有人觉得惋惜。好似，所有的男人们女人们都喜欢和习惯了看一张张看似无暇兼完美的脸，男人们也更愿意为了一张张能取悦自己的“虚伪”的面花更多的钱，而女人们同样也更愿意花更多的钱让自己“虚伪”的面取悦更多的男人。
也许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一个事实，磨砺内心远比油饰外表要难得多，尤其是当我们都忘了自己最初的模样时。
